此刻,遠在涼城另一端的金烏山穀中,一所幽閉的木屋內,掛滿了玉片。
就在魔刀墜地的當口,其中一枚刻有“吳勝”二字的玉片哢嚓碎裂,驚動了窩在角落裡的一名金烏弟子。
消息,第一時間到了司徒奮這邊。
“什麼,”司徒奮謔然起身,“命牌碎了!”
“詳情不明,請長老定奪。”
“知道了,你回屋去吧。”
不久,金烏派上層齊聚一處。
“好不容易將他送進去,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不成器的東西。”
“有關吳勝的一切,要抹乾淨。”
“當務之急,是搞清楚淨妖宗的動向,若是因此招禍,也好早做謀劃。”
“事不宜遲,當速速派人前去打探才是。”
很快,幾道人影趁著夜色,從山穀中掠出,一路潛行摸向淨妖山。
與此同時,一道敕令下達。
全穀戒備,隨時撤離。
從始至終,沒有人關心那條逝去的生命。
畢竟類似的情形,在小門小派裡並不鮮見,就如路邊草芥或林中野狗,沒了便沒了,再另外扶持也就是了,完全沒必要掛在心上。
而等到在金烏山穀留存的情報被徹底清理,除了陳廣那個酒肉朋友可能偶爾會念叨,吳勝在這世間再無一絲痕跡。
吳勝的世界,就此寂滅了。
寵渡的世界,卻愈發精彩。
人生的精彩,從某個角度來說,意味著波瀾起伏與驚心動魄,究其背後的原因,大抵與“凶險”脫不開乾係。
便如當下,月光清幽,夜幕下寶光耀眼,拖著長長的尾巴越來越近,甚而包裹其中的兩道人影,也隱約可見。
淨妖宗的人,已在眼前了。
寵渡強壓胸間翻騰的氣血,撿起地上的魔古太刀,連同歪嘴葫蘆一並塞進儲物袋,瘋狂吸食著玉簡內的元氣,運起遁影訣,拔腿狂奔潛入山林。
等兩道寶光下來,寵渡已完全隱去氣息。
“陳長老彆急,當心埋伏。”
“林長老多慮,人已走了。”
來的不是旁人,而是淨妖宗兩位長老。
當先落地的乃一中年道長,兩撇八字胡。
寵渡若是在場,雖不曾親眼見過此人,卻也能猜出,畢竟招役大典當日可是從應招的散修口中聽說過關於他的事,也包括相貌特征。
正是陳詞。
緊隨其後那人,一副麵具遮住了上半邊臉,隻露口鼻在外,乃淨妖宗飛耳峰主事長老林通,總理情報的搜集與傳遞。
早些時候,在寵渡救下穆家兄妹之前,淨妖宗探子傳回密報,山外某地有異事發生,故而林通與陳詞奉落雲子之命,下山詳查,至今方回。
本來是要直接上山的,卻被鬥法所驚,林通聯係此番查到的情報,心知不久將有大事發生,所以建議臨時改道,前來一探究竟。
而陳詞的心思,則更深沉一些。
作為玄陰宗安插在淨妖山上的暗樁,陳詞一方麵繼續潛伏,一方麵又要悄無聲息地抹掉一切不穩定因素,以配合牟臨川的攻山大計。
今見異常,陳詞自然想看看。而林通的建議,正中其下懷,陳詞欣然應允。
“什麼情況,”陳詞率先開口,“氣息怎如此駁雜”
“元氣、妖氣、煞氣,還有……”林通有意無意地盯著陳詞,貌似在捕捉他神色的細微變化,“魔氣。”
“到底來了幾撥人馬,怎連具屍骸也不曾留下”
“據殘存的靈壓來看,交手的僅兩人,且修為都在丹境之下。”林通語調很平,沒有絲毫起伏,“遭遇戰還好,約戰則不好辦。”
“嗯……若是約戰,必有各自同夥壓陣,那就不止兩人了。”陳詞接過話頭,“我傾向於前者,你以為呢”
“同意。”
畢竟,除非腦袋被門夾過或者被驢踢了,否則誰約架會選在淨妖宗眼皮子底下呢
“不過,能整出這種場麵,真的沒有結丹”陳詞試探著問,“會不會因為害怕驚動山上,所以兩邊都隱藏了修為”
“歸元無疑,隻是很強。”
“唉,跑得倒是夠快。”
望著先後被煞氣與魔氣浸染過的漆黑大地,二人神情無比凝重,聯係周圍殘留的其他痕跡,都在腦海中勾勒著先前鬥法的場景。
“如何“
“你呢”
陳詞撇了撇嘴。
林通搖了搖頭。
一陣沉默。
“紅崖洞、無憂山莊等地多門被屠,本就棘手,而今又出現了魔氣……”陳詞道,“但願這背後是同一夥人,不然又多出一股潛在的威脅。”
“儘早上山詳稟為要。”
林通說完,當先禦劍而起。
陳詞眉頭一蹙,緊隨其後。
二人這邊算是暫時消停了,但其他地方卻熱鬨非凡。
淨妖山下,所有的雜役都被驚醒,東一片西一片站得稀稀拉拉,三五成群地議論著,遙見兩道寶光扶風而起,更是炸開了鍋。
“快看,在那邊。”
“玄丹境!該是宗裡的長老。”
“長老都上山了,想來事情已解決,並無大礙。”
“不是妖族來犯就好。”
“到底發生什麼,明日或見分曉。”
“還是回去睡個回籠覺吧。”
……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頭,倒是無人留意,在某片偏僻的陰影裡,寵渡閃身出來。
臉上的傷口已經過簡單的處理,又換了一件寬大的鬥篷連腦袋在內將全身罩住,寵渡站在角落裡,也裝模作樣地觀望著。
人群解散的時候,終有雜役認出了他。
一來鑒於其恐怖實力,二來因為葉舟的關係,在場的人都怕引火燒身,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即便見了寵渡,也是繞道而走,不曾有任何交流。
這對寵渡來說,卻是求之不得。
因為此時的感覺,非常難受。
吳勝那招一刀絕世,並非毫無建樹。
被葫蘆架住時,魔刀泄下一縷刀意。
刀意落在肩上,魔氣隨即侵入體內,寵渡先前還不覺得有什麼異樣,眼下卻是痛苦不堪,唯有強撐著走向草棚。
不疾不徐,免露馬腳。
在這段時間裡,林通與陳詞已上山麵見了落雲子。待二人稟明詳情,落雲子望林通道:“你且留下,還有事詢你。”
陳詞彆過轉身,一臉陰翳地回了藏劍峰。
“此事你怎麼看”
“現場有血靈鼎的氣息。”
“幾百條人命,足以開啟血靈鼎。”落雲子喃喃,“隻怕牟臨川要有動作了。”
“我等該作何準備”
“加緊監視炎窟山的動向吧,你派一批好手過去,彆靠太近,免得被那老妖怪吸乾。”落雲子頓了頓,“另外,在百裡以外布個傳送陣,一次可傳至少六人的那種。”
“遵命。”
“陳詞……如何”
“敲打過,這一路並無異常。”
“可曾被他察覺”
“我自問不露破綻。”
“小心些總是好的。”
“宗主……”林通欲言又止。
“難得見你這般模樣,”落雲子笑了笑,“我知你心中疑慮,但後來打探得來的消息,你是曉得的,當日的確因為陳詞,才讓玄陰宗拐走許多人。”
原來,招役大典那日,為協助玄陰宗誘捕散修,陳詞現身造勢,雖然當時將附近的探子儘數誅滅,卻封不住悠悠眾口,淨妖宗事後一查便知陳詞曾在現場。
隻怪陳詞太了解落雲子多疑的性格了,所以拔掉暗樁這步棋,並不怕欲蓋彌彰。
因為現身說法這件事是必定蓋不住的,唯有反其道而行,借此乾擾落雲子的判斷,才能爭取更多時間。
一句話,隻要沒有實據,陳詞便可瞎掰,落雲子也隻能是懷疑而已,不敢妄動刑罰;否則,未免令其他幾峰的主事長老心寒。
“未必真就是陳長老本人。”
‘怎麼說”
“易容。”
“不無可能。”落雲子點了點頭,“但就算如此,為什麼偏偏變成他的樣子,而非選擇你們幾個”
“陳長老常在山下走動,城中散修見他相對多些,所以用他的樣貌來混淆視聽,更為可信。”
“希望如此。”
“若宗主無其他安排,我也去了。”
眼看林通行將邁出議事殿,落雲子忽而將人叫住,“等等。”
“宗主還有吩咐”
“新來一個雜役,也是被拐的散修,前不久剛從山裡逃出來,你差個人盯一下。”
“此子不妥”
“說不上,隻是給本座的感覺怪怪的。”落雲子搖了搖頭,“本也無妨,但據你二人先前所報,山下有人鬥法,細細想來,未免太過巧合,還是查查穩當。”
“是。”
林通那邊出殿門,寵渡這邊進房門。
確切點說,是摔進門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內的痛感愈發強烈,仿佛整個人要裂開一般,寵渡再也堅持不住,剛到門口,一陣天旋地轉。
咣當!
寵渡撲倒在地,就勢用整個身體的力量將房門撞開,旋即不省人事。
至此,今夜鬥法總算落幕。
就算有些餘波,那也是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