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戚寶豪氣地端起酒碗,“你我兄弟,輩子兄弟。”
“請。”
“請……”戚寶放碗砸了砸嘴,“東西都存進去了,你隻需抽時候去城中的神仙會一趟,用靈力做個存印就行。”
“費心了。”
“怎麼樣,胖爺夠意思吧”
“都在酒裡。”寵渡先替戚寶斟了滿滿一碗,正裝自家酒碗時,又聽一陣敲門聲,不由劍眉微挑,“喲,今兒還真是個好日子。”
“老弟在麼”穆多海道聲音在外響起。
寵渡聽聲識人,卻不答應多海,隻是收好銅牌前去開門,走前還神秘兮兮地望桌對麵一笑,道:“你的貴人到了。”
“貴人”戚寶不明所以,心知稍後即見分曉,也不急著細問,猛然想起自己“開門跪”的情景,竟有些憐惜起穆多海來,“彆是‘跪人’就好。”
實際的情況,卻叫戚寶失望了。
門開後,穆多海挺身而立。
“可喜可賀,”寵渡察覺其身上的靈息變化,有些驚喜,“幾日不見,道兄修為又精進了。”
“僥幸而已。”穆多海眼角餘光晃見戚寶,訝道,“咦,已經有客了”
“之前跟你提過的,”寵渡五指緊閉伸向桌邊,“我兄弟戚寶。”
穆多海隨入屋內,將帶來的食盒放在桌上,便見戚寶起身問:“這位是……”寵渡應道:“棲霞峰穆清與蘇雪兩位長老之子,多海,與我有舊。”
“幸會幸會。”
“久仰久仰。”
初次相見,兩相禮畢。
戚寶也是真性情,並不避諱什麼,表情極為誇張,喜道:“有這層關係,你怎不早說,漂流棍上是寫不下了麼”
“早說又如何”
“早說早來,胖爺就住你這兒了。”
“小爺床窄,可容不下你這尊彌勒佛。”
“好辦,我下你上唄。”
“滾,小爺就不寫,惡心死你。”
“寶兄弟倒是爽快人,”穆多海聞言大笑,從食盒中取出幾樣小菜,“我可作保,寵老弟可是一直在等你啊。”
“嘁,”戚寶撇了撇嘴,“這小子壞得很,不就惦記胖爺這身肉麼你可彆被他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兒給騙了。”
“呸,小爺可沒這癖好。”
個中緣由,寵渡又與多海講一遍,趁著酒興連番妙語,引二人同桌大樂,末了問:“怎不見令妹同來,一切可好”
“這也是我此行目的之一。”穆多海道,“說起來,還得謝謝你。”
“又謝我”
“婉茹這不受了刺激嘛。”
“刺激”戚寶見穆多海嚼菜不語,趁機插話,一臉鄙夷地看向另一邊,“你做了啥事兒,禍禍人家姑娘”
“滾,就你有那齷齪心思。”寵渡沒好氣,轉而問多海,“此話怎講”
“還不是有感老弟手段非凡,自上回彆後,這丫頭便開始收了耍心,埋頭苦修去了,著實叫爹娘高興。”穆多海放下筷子,“你說該不該謝”
“這是好事呀。”
“另外,”穆多笑著點頭,“如你所見,我已在圓滿境界,今日回山後也要閉關,衝擊玄丹。怕是有些時日,不能再來探望你二人了。”
“如此說來,”寵渡眉頭輕蹙,“形勢不容樂觀”
“嗯……山中太過平靜了。”穆多海沉吟著,“但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誰也不知道黑風族與玄陰宗下一步的行動。”
“黑風什麼宗”戚寶這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有人作妖”
見寵渡投來詢問的目光,穆多海想了想,道:“說吧,沒事兒。既然是內夥子,想來寶兄弟也沉得住氣,不至於引發恐慌,也能早做籌謀。”
“趕緊的,”戚寶道,“彆吊胖爺胃口。”
“原本多海不來,我也要與你說的……”
萬妖山中醞釀已久的密謀,被寵渡簡言道破。
“嘖嘖……”戚寶聽完,眨巴著雙眼一時無言,等回過神來才喃喃感歎,“妖人聯手,這可了不得。”
“所以你兩個勿要荒廢了修行。”穆多海叮囑道,“大戰將起,實力才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本。”
戚寶眉頭緊蹙,“穆兄所言極是。”寵渡卻笑起來,引左右二人爭相發問,應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誰打誰。”
“哈哈哈哈,還是老弟活得通透。”
“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戚寶意有所指,“天塌下來,自有個兒高的頂著。我等雖則本事低微,卻不妨略儘綿薄,在下麵給他撐住嘍。”
“好。”穆多海端起碗來,“就衝兩位這份豪氣,當浮一大白。”
“該如是,該如是。”
“乾。”
三人異口同聲,各飲一碗。
氣氛不再壓抑,話匣子就此打開,三人愈聊愈酣暢,正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覺間天色漸暗,寵渡起身上燈時,猛然察覺出些許異樣。
“噓……你們聽。”
戚寶有些飄飄然,“聽、聽什麼”穆多海狀態稍好,側頭豎耳,猛然眼皮一抬,與寵渡對望片刻,都從彼此的眼神裡讀出一抹驚疑。
風聲。
“嗚嗚”的疾風,似鬼哭狼嚎。
寵渡全無醉意,開門一個箭步跨了出去。穆多海緊隨其後,剛出房來便聽寵渡道:“當真壞事不可言,說什麼來什麼。”
“壞、壞什麼壞喝酒可是美事兒。”戚寶扶牆而行最後出來,頭倚門框靠著,“哎喲”一聲,“兄弟,當真壞了。好黑,我是眼瞎了麼趕緊扶我一把。”
誠如戚寶所言,此時的屋外,狂風大作,夾雜著紛紛細雨,仿佛天地化作一方硯台,被人拿著墨條研開了。
天,黑了。
黑得很不正經。
乒!!!——
一聲驚雷炸過,餘音隆隆。
“發生何事,”戚寶酒醒大半,“怎這麼黑!”
“那邊。”
戚寶聞言,循著寵渡的指向,借第二撥雷光,見得在天地相接的遠方、萬妖山深處,出現了一片螺旋狀的厚重積雲。
這般動靜,驚擾的又豈止他三人
此刻,不論遠近不問族類,但凡是個能動的活物,放下碗筷,擱置墨筆,給小妾裹好衣服,從入定中醒來,顫抖著從洞穴中探出獸頭……都觀望著,猜測著。
“剛還好好的,何來風雷”
“這老天爺是不是爺們兒翻臉比女人還快。”
“當心呐,打雷咯,下雨收衣服啊。”
“耿護院、耿護院,明兒個新店開張,庫房裡的布料沾不得水,我要隨檀兒小姐去鋪裡再看看。小姐交待了,晚膳不用等她。等姑爺回來,你千萬記得跟姑爺說一聲。”
“這天兒也不熱呀,怎麼卻悶得心慌,跟堵上了似的”
“你們也這樣還以為就我一人起了雞皮疙瘩。”
“快看那邊的雲,莫不是又有啥妖怪現世!”
“可彆這麼說,你個烏鴉嘴。”
“怕什麼,就算有怪物,不還有淨妖宗麼”
“孩子彆怕,娘在這兒的。”
“上蒼保佑……”
困惑、驚慌、彷徨,戲謔背後的憂慮,故作無畏掩蓋起來的恐懼,相依為命的淒苦,生活所迫的堅強,無助催生的祈禱……
凡人百態,正在涼城每個角落裡上演著。
猛然間,風愈發大了。
勁風肆虐,刮得人臉生疼。
隨風而至的,是一股異樣。
那種令人窒息的心悸與壓抑更重了幾分,關於個中究竟,凡塵俗世無法確定;但在方外玄門看來,卻明明白白毋庸贅言。
“妖氣!”
“怎麼有些飄忽”
“不對……”
“哪兒沒對”
“這妖氣,你們就不覺得奇怪”
“對了,莫非是……”
哢——啦啦!
電光,照亮了一張張陰晴不定的臉。
山上的弟子,山下的雜役,城中的散修,——尤其經曆過叩賞之夜活下來的那撥獵妖客,無不神思凝重,腦海裡同時蹦出一個念頭。
渡劫!
“難怪這妖氣時強時弱的……”
“就算最弱的時候,也是大爺生平僅見,給人的感覺,比上麵那些個長老還要可怖。”
“嘖嘖,這回渡劫的妖物不簡單呐。”
“看方位,會不會是那個地方”
“未必,畢竟山上還沒有動靜。”
山下眾人驚疑陣陣,但要說感受最真切的,非寵渡莫屬。
想當初入山尋師,寵渡先後見識過牟臨川、胡離與血蝠王三個元嬰級彆的老怪,對其靈壓的恐怖程度記憶猶新,簡直刻進了骨子裡,難以磨滅。
而當下,靈壓更甚。
寵渡據此有了判斷。
這,絕非破境羽化。
而是……飛升!!!
“大麻煩,大麻煩。”
“老弟似乎想到什麼”
“您就彆賣胖爺關子了,趕緊說吧。”
“黑風老妖……”寵渡喉頭滾動,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唾沫,“要飛升了。”
“什麼,飛升!”戚寶聞言肉顫,猛而想起寵渡之前說過的那句話,不由自主地喃喃念了出來。
同樣的話,前後的含義卻完全相反。
“今兒……還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