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狼狽”二人組靠近,遍尋不見寵渡等人蹤影,隨後從前來接待的淨妖宗弟子口中得知,一行四人已由其他弟子帶領去往洞外,待湊齊人數便由山上長老禦寶接回地麵。
未幾,追隨的各路人馬先後趕到,均如前被淨妖宗弟子帶至洞外等候。回想起自下地以來一直提心吊膽,如今總算絕處逢生,欣喜之餘無不感慨萬千。
寵渡是對的。
內中不乏如黑笠女子、阿狽一般的精明之徒,這一路已將寵渡擇路的依憑拚湊出七七八八,且不論解析的正誤與多寡,——或言其一或言其二或言更多,但凡有所悟者無不咋舌。
該是何等縝密的心思與冷靜的頭腦,方能在先前那樣的局麵下抽絲剝繭,從紛亂如麻的脈絡中抓住唯一正確的那根線頭,並順藤摸瓜理清思路做出最終抉擇
何其犀利的智慧。
何其敏銳的洞察。
何其精準的判斷。
何其果敢的氣魄。
這真是一介乳臭未乾的嘍囉所能、所該具備的心智莫說同儕之中無出其右者,恐怕如落雲子之流精於算計的成名老怪比之亦有不及。
由不得眾人不斷自問:這還是人!
分明一妖孽嘛。
“乾他姥姥。幸好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然怎麼死的都不曉得。這廝的心思實在深不可測,真要陰起人來隻怕不露絲毫痕跡。”
“嘁。早跟你們說過非不信。”
“我倒覺著他光明磊落極有分寸,不屑什麼陰人勾當,不然先前台上比鬥的三人此時已然涼透了。”
“涼城這回可算長臉了。”
“此間諸事若傳將出去,總有自認頭鐵者不信,彼時找上門去的怕是不少,倒另有一番熱鬨可瞧了。”
震撼、敬佩、後怕、慶幸、恐懼、期待……各種思緒紛至遝來,在眾人心中雜糅醞釀,最終發酵成某種心照不宣:原以為寵渡不能輕易招惹;現下看來,這“輕易”字當可拿掉了。
寵渡不能惹。
而強者曆來是受敬重的,加之親曆其事,故而眾人感觸來得尤其真切,出洞時不自覺東張西望,待尋得那道身影,或由領頭之人代表或整隊人馬齊出,紛紛拱手示意。
畢竟是自己覓得活路,隻道眾人感念此恩,寵渡不疑有他,見狀一一拱手相應,閒來便與同行三人悄議,分析目下局麵及此後可能的走勢。
恰當半夜弦月如鉤,洞前平台上篝火正烈。不同隊伍之間雖也有聯手的,卻在少數;大部還是各自為營,彼此有意無意隔著或遠或近的一段距離。
放眼環視,澗側崖壁點綴著類似火光,想必從彆處出洞的奪寶者均被淨妖宗歸攏。時有涼風掠過,吹得火苗左伏右倒,襯著崖間黑暗,恍似一片夜空繁星。
側耳細聽隱聞水聲,逆風左顧依稀可見一堵石壁,寬厚難窺隻與山崖齊高,與兩側懸崖抵壁而立權作河堤,正好將地裂而成的缺口填滿,令涼河之水複歸舊態不再肆流。
“必是山上長老甚而落雲子本尊的手筆了,想來涼河另一側當有同樣的石壁截流。”
“此前洞壁塌陷引發奔流,而今無水為繼,卻不知那股洪水最終漫至洞中何處。”
“幸虧跑得快。”
“不愧是大宗,還想著接咱們。”
“想得倒美。真以為淨妖宗此舉是出於所謂‘道義’太他娘天真了。看著吧,等上到地麵才是好戲開鑼。”
“這位道友啥意思”
“寶貝燙手啊。”
“我看不至於。拚死拚活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咱不同意拿出來淨妖宗還能明搶怎麼也要顧及宗門顏麵與悠悠眾口的。”
“哼。軟的不行還有硬手,這些寶貝咱們鐵定捂不熱咯。”
“真會如此麼”角落裡貪狼眉頭微蹙,聽得背後阿狽道:“差不離。不過寵渡幾個渾若無事,必是對此早有所料,你我也當早做準備才是。”
“要不……去問問他”
“倒是個套近乎的良機。”
“萬一人家不搭理咱們咋辦”
“此等人物,刻意巴結卻是落了下乘,細水長流方是上策,不過無妨先混個臉熟。”阿狽輕拍貪婪肩膀,“放心去。一切有我。”
貪狼依言湊近。兩邊打過照麵把話說開,一番談論均是不卑不亢。言及淨妖宗接下來可能的動作,寵渡到底不是人家肚裡的蛔蟲,不敢斷言淨妖總宗具體會如何,卻判定其必不會先上硬手,還是有周旋餘地的。
狼狽二人組依葫蘆畫瓢,欲將所得寶貝按用途與品質分門彆類;無奈財不露白,不好在眾人麵前將寶貝抖出來,便隻能憑記憶稍作歸整,並挑了兩樣相對較次的備以“買命”。
其間又有幾撥人馬先後出來,洞前更顯熱鬨。正值喧嘩之際,忽有道道寶光遁起崖邊飛赴各處石台,顯是淨妖宗長老正趕來接人上崖。
其腳下所禦或刀劍船轎、或飛輿禽駕,因有陣法加持故可隨心縮放,所以場地足夠開闊,完全能保證各方落腳,免為一席立錐之地彼此爭搶。
而道眾縱對淨妖宗的態度不無隱憂,但能回到地麵好歹值得慶賀,難免歡呼雀躍,待各峰長老來至,紛紛跳上丹寶。
無巧不成書,來寵渡這邊的強者竟是熟人。也怪他牛高馬大實在打眼,杵在人堆跟鶴立雞群似的,距離尚遠已被人家認了出來。
來者急停飛寶,不等遁光斂儘便出言打趣道:“好小子。總算見到你人。若再不出來,穆家女娃和天音峰上的十三妹可要進去尋你了。”
辨聲識人,寵渡喜道:“王長老!”
來人正是王山,與寵渡有過數麵之緣,最早因為顧念穆清夫婦那邊的麵子,本就有意照拂一二;後炎窟山破印當晚在南牆上見過寵渡手段,觀感極好,自此對寵渡青睞有加。
不知情者見二人搭茬如嘮家常,話裡話外竟是乾係匪淺的樣子,頗覺驚異,一時無敢搶步上前,隻眼巴巴將寵渡望著。寵渡哪會客氣,率戚寶幾人當先跳上蒲扇見禮。
“免了免了。”王山揮揮長袖。
“多日未見,前輩萬壽無量。”寵渡笑嘻嘻湊近身前,“今晚這麼大陣仗,莫不是黑風老妖言而無信,提前攻來了”
“你個小鬼頭,彆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王山笑罵,“宗主殿前決議,我亦不好多言,不過大體來看是好事,另有一點望你三思……”
“請前輩賜教。”寵渡作揖恭聽,忽察情形不對,不自覺將眼角餘光瞥落身後,怎料四周道眾無不傾身竊聽,蹙眉豎耳的模樣生怕漏掉隻言片語,像極了一群正受夫子訓誡的學童,竟透出某種莫名可愛來。
便有此奇怪一幕:彆家丹寶上沸反盈天喧聲難絕,好不熱鬨;偏偏這邊偌大的蒲扇上落針可聞,連之前熬不住痛楚的傷者也咬牙屏息,不敢泄出半點哀吟,隻望能從王山這裡打聽到蛛絲馬跡借以摸清淨妖宗的路數。
叵奈天不遂人願,王山隻應了一句“多多益善”,將簡簡單單四個字賣得一手好關子,直叫眾人抓耳撓腮哀歎一片,商議正隆時卻已出了深澗上到地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