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穰苴高聲道:夫為將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秉桴鼓,犯矢石,則忘其身。今敵國侵淩,邊境騷動,國君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三軍之眾,托吾兩人,冀旦夕立功,以救百姓倒懸。猶何閒暇,與親舊飲酒為樂哉
莊賈見其朗朗而言,眾將皆在台上靜聽,不由臉上變色。
諸將見監軍難堪,便皆上前,向元帥求情道:監軍雖有不是,幸未耽誤出征行期,元帥不須過責。
田穰苴拍案大怒:此人身為監軍,不能律己,以何監人尚未出征,便倚仗君寵,怠慢軍心如此;倘若臨敵,豈有勝理
乃問軍政司道:依我軍法,期而後至,當得何罪
軍政司見問,順口答道:當斬。
田穰苴麵沉似水,便令刀手:將莊賈捆縛,牽出轅門!
莊賈這才驚懼,高聲求饒,並以目示意駕車禦者,去報齊侯。
禦者飛馳宮中,來見齊侯,報說元帥欲斬臨軍之事。景公故作大吃一驚,急遣使持節速往校場,特免莊賈一死。使者手捧符節,便登莊賈車駕,直馳入校場軍中。
田穰苴遠遠看見車來,早知其意,喝令:開刀!
劊子手舉刀落,莊賈已人頭落地。
便在此時,使者喊聲方才出口:奉君主詔命,刀下留人!
話出頭落,為時晚矣。田穰苴不顧眾軍驚駭,又問軍政司:軍中驅馳,當得何罪
軍政司答:亦當斬。
使者聞此,臉色更變。
田穰苴:既持國君符節,難以加誅。毀車斬驂,誅其禦者!
元帥令下,哪敢不聽劊子手奉令執刑,於是砸毀車駕,誅殺莊賈府中禦者,又斬駕車左驂。齊侯使者也便不再宣讀赦詔,捧節抱頭鼠竄而去。
眾卿諸將及大小三軍,莫不股栗,不敢仰視元帥穰苴。
使者回報齊侯,說田穰苴如此無禮,目無君主。
景公問道:元帥命斬莊賈之時,你宣讀我詔旨否
使者道:臣未及至,隻高呼刀下留人,監軍頭已落地。
景公歎道:既如此,則難究元帥之罪也。卿豈不聞,將在軍,其法如山乎
朝中眾臣聞此,皆都倒吸冷氣,凜然生懼。
畫外音:誅莊賈,殺禦者,戮驂馬,抗君詔而不尊,皆係晏嬰與齊侯所定計策,專為田穰苴立威,亦儆諸將三軍以及朝中眾臣者。各位觀眾,不可不知。
田穰苴點將閱兵已畢,來日清晨,便即祭旗出師。齊軍將至西境,晉師已聞風遁去,兵戈不交。田穰苴複引兵往北,燕人亦不敢交鋒,急渡河北歸。
由此以來,齊師軍威大盛。田穰苴即命馬不停蹄,人不卸甲,隨後追擊。由是斬首萬餘,燕人大敗北還,然後遣使至齊,納賂請和。田穰苴於是奏凱班師,齊景公親與群臣接出城外數十裡,勞師於郊。回朝之後,即拜田穰苴為大司馬,使掌全國兵權。
自此而後,眾皆稱田穰苴為司馬穰苴,後便以“司馬”為姓,可謂司馬氏始祖。
齊國內有晏嬰,外有司馬穰苴,國治兵強,四境無事,略有起色,恍如齊桓公任管仲、鮑叔牙之時。但自莊賈死後,景公複寵佞臣梁邱據,拔為上大夫,每日隻知操琴挈竽,歡呼於絲竹歌舞,流連於燈紅酒綠之間,且常私入其府,不分晝夜。
晏嬰及司馬穰苴見此,一同入諫:主公貴為一國之君,不當夜飲於人臣之家。崔杼、慶封前車之覆,主公豈已忘之乎
景公笑道:二卿休要如此危言聳聽。我非莊公,梁邱據亦非慶封可比。寡人若無二卿,何以治吾國若無梁邱據,何以樂吾身寡人不敢妨礙二卿之職,二卿亦勿與寡人私事。
二卿聞此,自然不好再說,君臣之間,隻得一笑作罷。
鏡頭轉換,按下齊侯複霸,複說魯聖崛起。
魯昭公七年,孔仲尼十七歲。季孫氏宴請舉國士級貴族,孔子前往赴宴,被季氏家臣陽虎拒之門外。
昭公九年,孔子十九歲。為能常回祖籍宋國祭祖,迎娶宋人丌官氏之女為妻。
昭公十年,孔丘之妻亓官氏生子,適逢魯昭公賜鯉魚至宅,故為子起名為鯉,字伯魚。此年孔子始為委吏,管理倉庫。期年之後,孔子改作乘田,管理畜牧。
孔子因幼時生活艱難,故於此時常下田勞作,亦做體力粗活。《論語》所雲“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知並非事實。
昭公十七年,郯子朝魯,孔子向其詢問少昊古國官製,並於此時開辦私人學校。
郯子者,己姓,郯國君主,少昊後裔。孔子周遊列國時至郯,在城北十裡鋪遇到晉國學者程琰本,二人傾蓋而語,終日甚親。因談論禮樂詩歌,難舍難分,直到桑樹影移,終贈絹帛,悲傷離彆。後人為紀念此事,在城北修建傾蓋亭,稱其所登山峰為孔望山。
孔子見郯子,拜問道:昔少昊氏以鳥名官,其事若何
郯子:黃帝以雲記事,故以雲命官;炎帝以火記事,故以火命官;共工氏以水記事,故以水命官;太昊以龍記事,故以龍命官。我高祖少昊摯立,遇鳳鳥至,故以鳥記事,並命百官。如鳳鳥氏掌曆法,故曰曆正。玄鳥氏謂玄燕,掌春分秋分;伯趙氏謂伯勞,掌夏至冬至;青鳥氏謂鴿鸕,掌立春立夏;丹鳥氏謂雉,掌立秋立冬。以上四氏,皆鳳鳥氏屬官也。祝鳩因其孝而為司徒,以掌教化。自顓頊之後,掌民之吏惟以民事命名,而不以龍鳥名之也。
孔子聞而再拜,稱郯子為師。離郯之時,因對徒眾歎道:似郯子之博學者,古嘗有之;今散於四方,不複見矣。
便在此時,楚平王欲與秦國恢複結盟,因太子建已長大成人,遂命費無極為使,往聘秦哀公長妹孟嬴,以為太子妃。秦哀公從之,約定婚期,楚平王仍使費無極到秦國迎親。
回途之中,費無極發現孟嬴貌美如仙,傾國傾城,絕豔無倫,不由大驚。
費無極欲為令尹,因拚力巴結平王,回郢都後,大讚孟嬴美色,力勸楚平王自娶。
楚平王好色,一說便允,於是掉包,於後宮中另擇齊女,冒充孟嬴,使嫁太子,而自娶孟嬴為夫人。此事隻有費無極本人及孟嬴侍女知曉,太子建蒙在鼓中,一無所知。
楚平王因此對費無極格外寵信,隻是礙著太師伍奢,不能將其立即擢為令尹而已。一年之後,孟嬴為楚平王生下一子,取名為軫。平王因覺愧對太子,遂命將孟嬴侍女嫁與羋建為妻,賜名昭儀,繼而立為太子妃。
昭儀因得太子寵愛,無意之間,便將費無極助平王翁奪子媳之事透露。太子建大怒,切齒痛恨費無極,便與太師伍奢商議,時刻意欲殺之。
平王六年,費無極見王子軫漸漸長成,因擔心太子建即位後對自己不利,又勸平王,不如另立子軫為嗣。平王采納其議,但恐伍奢聯絡朝臣反對,便以使太子建管理方城以外,自己掌方城以內為名,派太子建離京外出,鎮守城父。
又複以上將奮揚為城父司馬,當麵囑道:卿事太子,當如事寡人。
太師伍奢疾惡如仇,見太子建被驅出京,便知是因費無極之讒,將欲進諫。未料費無極先下手為強,向平王進言,以使伍奢往城父輔助太子為由,趕離郢都。
太子及太師皆都離京,平王再無顧忌,遂立孟嬴為夫人,將原夫人蔡姬出歸鄖邑。
事至此步,太子便知昭儀所說為實,秦女已為父親所換,然已無可奈何。
費無極終以太子建為慮,乘間僭於楚平王道:臣聞世子以秦女之故,久懷怨望,與伍奢將欲謀叛,今在城父繕甲厲兵,又使人通於齊、晉二國,大王不可不備。
楚平王聞說是因孟嬴之故,不由不信,便問:則廢建而立少軫,可乎
費無極:世子握兵在外,若傳令廢之,是激其反也。不如先召伍奢回都,去其羽翼,然後遣兵襲執世子,則禍患可除。
平王一步步落入費無極圈套,深然其計,即使人召伍奢還都。
伍奢至京,來見國君,楚平王開門見山問道:太子建有叛心,汝知之否
伍奢與其父伍舉一般,素來剛直,知道又是費無極進諂陷害,遂趁機奏道:我王聽信小人之言,父納子婦已甚過矣,舉國公卿哪個不知隻不敢明說而已。今又聽細人獻諂離間,而疑親生骨肉,則於心何忍且與江山社稷,又有甚好處
平王聞言大慚,更惱羞成怒,遂叱左右,立執伍奢,囚於獄中。
伍奢被侍衛押出,費無極出於屏後,再進諂言:伍奢敢於麵斥大王父納子婦,目無君上,倒是小可之事;則太子怨望大王,謀叛之心由此明矣。若太子聞知伍奢見囚,能不即刻動手乎其必勾結齊、晉之眾伐我,實不可當也。
楚平王聞言,殺心頓起,遂即問道:若使人前往城父刺殺世子,何人可遣
費無極道:若使他人自郢都前往,消息易泄,太子必將抗鬥。不若密諭司馬奮揚,便起城父守兵襲殺。
平王從之,乃使人密諭奮揚,命殺太子,必有重賞。
奮揚既得楚王密令,暗道:此亂命也,必是費無極離間之故。我出鎮城父之時,楚王告我,事太子當如事君,故此亂命不可從也。
想了半日,奮揚意決,乃急使心腹,前往私報太子,教其速逃外國。估計太子已得信息,然後隔日起兵,慢慢向方城進發。
太子建接到密報大驚,又聞師傅伍舉被囚,便知此事難免。於是便攜昭儀、齊女,及齊女所生幼子名勝,連夜出奔宋國。
奮揚次日方至,聞知世子已去,便還郢都,自縛來見平王請罪:未知何人泄密,世子已提前聞訊逃矣。
平王聞奏不語,便欲作罷。費無極早便猜出定是奮揚私放太子,於是進言:密詔出於大王之手,入於奮揚將軍之目,卻道有人泄密,臣實不知,是誰密告太子耶
楚王聞之,盯視奮揚,疑心頓起。奮揚蔑視費無極一眼,再拜而奏:費大夫實乃智謀之士也。臣奉命出京之時,君王親囑臣道:卿此去事建,當如事寡人。臣謹守斯言,不敢懷有貳心。因見說忽命襲殺太子,則此必是朝中暗伏奸賊,矯詔亂命,或諂言離間,絕非出於王意也。因其事緊急,不敢違逆王命;又不可使奸賊得誌,故遣人先告太子,使其奔亡,然後引兵往殺,以儘臣責。我王若以此見罪,臣不敢辭。
楚平王:你既私縱太子,又何敢來見寡人
奮揚:既不奉矯詔,又畏死不來,是真抗命之罪。世子得逃奸賊陷害,臣死為幸!
奮揚一席慷慨說辭,名曰解釋己罪,但口口聲聲斥罵奸賊,平王聞罷惻然。費無極羞愧無地,怒不可遏,欲再進言,平王止住。
楚平王:奮揚雖違我新命,但堅守舊旨,是謂忠直可嘉者!
遂赦其無罪,複為城父司馬。又準費無極之奏,終廢太子建,立幼子軫為嗣,並授費無極為太師。費無極不肯就此罷休,又進諂言。
費無極:伍奢有二子,長曰尚、次曰員,皆乃當世人傑,今在城父。若使其二人出奔吳國,必為楚國之患。可使其父召來殺之,以免後患。
平王準奏,命獄吏給予伍奢刀筆竹簡,使寫家書,召命二子歸朝,給封官職。伍奢聞說楚王已廢太子,便知是要殺己,並召二子前來同斬。乃修書已畢,喚來獄吏。
伍奢:你可轉告大王,臣長子伍尚,慈溫仁信,召之必來;然少子伍員,文武兼備,蒙垢忍辱,能成大事。雖聞父命,不肯來也。
平王聞獄吏轉告伍奢之語,不以為然。又觀其書略雲:
書示我子,父因忤旨,待罪縲絏。君王念我父祖有功先朝,允免死罪,並改封爾等官職。若見父書,可兼程前來,以贖我罪!
因見其中無有不妥之語,遂命緘封停當,發使持書,乘駕駟馬前往城父,傳遞伍氏兄弟。伍尚覽書,見是生父筆跡,又見能赦父罪,於是大喜,來找兄弟伍員,商議還都。
伍員字子胥,身長過丈,腰大十圍,眉廣目利,有扛鼎拔山之勇,經文緯武之才。正在後園中習練劍法,聞說父親書至,且是楚王遣使送來,便有六七成疑惑。
遂向兄長討書觀畢,不喜反惱:焉有太子被廢,太師得免罪者況我兄弟何功,回去封官此必是費無極之計,使昏王逼令父親,誘我兄弟還都。我兄弟若不回去還好,昏王忌我擁眾造反,複聯齊、晉、吳國伐楚,父親尚保殘喘;若奉命而往,父子一同見誅矣!
伍尚:父命難違,況君王遣使來召乎我其必返!
子胥聞罷,知道兄長愚忠,不能勸服,乃倒地四拜,涕泣言道:兄不聽我,此去必遭不幸。然則兄長儘孝老父,弟報父兄之仇可也。
因思楚王使者尚在前廳,遂破窗而出,也不乘車,匹馬單矛,腰懸寶劍,出城逃奔。
伍尚故意遷延半晌,估計兄弟已經出城去遠,這才複至前廳,來見楚王使節:我弟不願封爵,周遊列國去矣!其性甚烈,我不能強之。
來使聞說走了子胥,暗暗叫苦,隻得催促伍尚登車,星夜兼程,返回郢都。既見平王,果然立命將伍尚拿下,與伍奢一並囚之。
伍奢歎道:祖宗保佑,我固知子胥不歸,必留伍氏一支血脈也!
費無極聞說伍員逃走,因知其才能,不由大懼,乃入宮再奏楚王:伍員若使逃逸,則必為楚之大患。趁其逃走未遠,或未能出境,大王宜命大將,務必擒送還都。
平王深以為然,即遣大夫武城黑,率領精卒二百,星夜往追。
武城黑奉命出都,猜測伍員欲逃吳國,故疾馳往東而追。約行三百裡,及於曠野,果見一人匹馬在前,按轡獨行。觀其虎背熊腰,以及裝束打扮,正是伍子胥。
伍員聽到後麵人喊馬嘶,料是追兵將至,也不急於逃走,回馬以待。
武城黑趕至,高聲叫道:伍員隨我回京,父子尚有一線生機。若是拒捕,當場誅殺!
伍子胥於馬上張弓布矢,冷笑道:若有本事,便即上前!
說罷揚手一箭,武城黑身旁禦者應聲倒伏,箭透前心。伍子胥再次引弓搭矢,對準武城黑:看某此箭,射你左目!
武城黑二話不說,跳下車來便走。
伍員叫道:回去告訴昏王,赦我父兄,兩不相擾;若其不然,吾必親斬楚王之頭!
武城黑哪敢回言引兵抱頭鼠竄,於路上密囑眾軍,休要說破被伍子胥嚇退底細;乃捏一個謊言,歸報平王:伍員已逃三日,追之不及!
平王大怒,即命費無極:將伍奢父子,牽於市曹斬之!
伍奢臨刑歎道:昏王,佞賊!我死不惜,恐你楚國君臣,自今以後不得安席!
說畢,引頸受戮。郢都百姓觀者,無不流涕。
是日天昏日暗,悲風慘冽。來日清晨,刑場看守來報:伍氏父子屍首,不翼而飛。
楚平王驚問:伍奢臨刑之時,有何怨言
監斬官費無極奏道:並無他語,但言此後我楚國君臣,恐皆不能安於枕席也。
楚平王道:此是說其次子伍員必投外國,借兵來伐我也。如此奈何
費無極:其雖逃走,單槍匹馬;更兼處處關隘盤查,諒必不能出境,宜更追捕。
楚平王稱是,乃命畫師入宮,連夜描繪伍員影像數百幅。次晨又派快馬驛傳,遍傳邊邑關隘,並遣左司馬沈尹戍,再次率兵出京,向東追拿。(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