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外,趙軍大營。
傳令已畢,主帥趙奢閉營高臥,隻聞更鼓之聲,滿營軍中寂然。五萬大軍,由此竟滯留原地,期月不行,隻每日使人增壘浚溝,為固守之計。
秦將胡傷聞說趙兵來救,使諜人前往邯鄲,打探軍情。
間諜探聽清楚,回報主將:趙國果發救兵,但出邯鄲城三十裡後,便即下寨不進。
胡傷問道:可知領兵之將為誰
諜探答道:聞說是叫趙奢,末將未曾聞其名。
胡傷聞報嚇了一跳,罵道:你知道個球!這人卻是本將軍師叔,鬼穀門高才。
諜探笑問:既是將軍師叔,必是熟諳兵法,卻因何按兵不進
胡傷:莫非是聽說師侄為將,欲使我成此大功;或不願救韓,故意養敵自重乎
思來想去,不知其意。於是乾脆遣使前往趙營,明下戰書。趙奢命入,觀其書道:
秦攻閼與,旦暮且下。將軍若要助韓,便即來戰可也。
趙奢當時正在醉中,半夢半醒,對來使說道:寡君以鄰邦告急,礙不過盟國情麵,出兵為備而已。某又不傻,何必為彆家之事,去與秦軍拚命!尊使可好杯中物否若有同好,便與我大醉三日可也。戰陣之事,還是遠離。
因命親兵,具備酒食,厚款秦使,飲酒中間,並引其遍觀軍營壁壘。
秦使見趙營深溝嚴壘,果是布防之狀,毫無進攻之態,於是還報本將。胡傷大喜,遂不為禦趙之備,就此調集三軍,全力攻韓。
趙奢目遂秦使離營遠去,還於中軍大帳,立即擂鼓聚將。
眾將不知發生何事,急奔大帳,瞬間齊至,站立兩班。
趙奢下令:諸位將軍!前者本帥曾經下令,凡方及軍事者斬。今迷惑敵軍任務完成,秦使還報其主將,必不以我為備。此令!諸將各引本部軍馬,棄營疾走,往救韓國。限兩日一夜,必至瘀與。若有誤期,必當軍法!
諸將:喏。末將遵命!
趙軍星夜兼程以進,果然隻用兩日一夜,便至閼與,離城十裡紮下營柵。
胡傷聞知趙軍大至,暗道:我這個師叔,足夠狠辣!
於是立斬前日所派之使,留兵一半圍城,悉起餘眾,來迎趙軍。
趙奢相勘地形,又下帥令:大軍厚集嚴陣,不必迎戰;命副將許曆,率一萬精卒,避開正麵之敵,搶占北山高地,屯據嶺上,居高臨下監視,聽我號角而行。
許曆:喏!
當即領命,遂引一萬精兵,潛出兵營,迂回前進,搶占北山。胡傷立於營門望樓,看見趙軍分兵登高,便明其意,急命眾軍出營爭山,但是為時已晚。
山勢崎嶇,趙兵倨高臨下,石落如雨。
秦兵仰攻,擠作一團。前列軍士多被飛石砸傷,後隊軍士更被前軍逃回者擠下深穀,屍骨無存。胡傷大怒,正欲親登,忽聞鼓聲大振,回頭看時,卻是師叔趙奢引軍殺到。
趙奢並不與秦兵交戰廝殺,隻令:弓手上前,各發十矢!
於是趙軍弓手上前,一陣亂射,便殺秦軍數千,積屍塞道,山路更不能行。
一陣箭雨下完,趙奢便命吹號。
許曆在山頂拒敵,發石將儘,聽到號角之聲,數其長短間歇,知是進攻命令。遂大喝一聲,儘驅部下萬人,從山頂上趁勢殺下,喊聲如雷。
趙軍上下前後夾攻,直如天崩地裂,秦軍沒處躲閃,四散逃奔,複有三成跌落懸崖,死於非命。胡傷果然人如其名,胡亂受了幾處箭傷,拚死殺透重圍,落荒而去。
胡傷逃出二十餘裡,這才勒住坐騎,回望戰場,悲苦難言。因深知秦法嚴苛,立有軍功重賞,敗軍之將重罰;眼見數萬大軍幾乎片甲不回,暗自咬牙。
胡傷彷徨無計,在馬上仰天呼道:趙奢!我是你同門晚輩,你為一戰成名,便施這等詭計,相煎何急!某便是拚卻身家性命,受儘屈辱,也要報今日之仇!
於是便尋來路,再入戰場。此時大戰結束,趙軍已經撤還,隻餘滿山秦軍屍體。
忽見山道之側,有一具死屍仰臥石上,相其身材肥瘦長短,與自己異常相似。胡傷心中略動,跳下馬來;四顧無人,便將身上衣甲脫下,又扒下死屍號衣,兩相對換。
更換衣甲已罷,正要離去,忽又閃念,更由囊中拿出主帥令符,揣入死屍懷中。
又恐被人認出相貌,複又割下屍體首級,遠遠拋入深穀。
偽造現場已畢,胡傷便即化妝改扮,匹馬返回鹹陽。眼見都城在望,複又狠心咬牙,將所乘名駒放入山林,這才入城。進城後不還自己家宅,徑直逃入師伯武安君白起府中。
白起:胡傷!不在外帶兵攻韓,因何來此
胡傷:弟子一時大意,被師叔趙奢蒙騙,以至兵敗喪師。隻得逃回,望師伯搭救!
白起:你是我師弟王翦愛徒,某為師伯,安能不救!
胡傷:師伯大恩,弟子沒齒不忘!
白起:不必如此。且你此番如此慘敗,亦是那趙奢師兄,為報我多次屠殺趙軍之仇,故此下手狠辣,覆你全軍。子之兵敗,追根溯源,亦是由我身上引起也。
乃將胡傷留宿一夜,次日便修書一封,命其持之出城,前往驪山老母宮。
胡傷奉命,來至驪山,投奔驪山老母鐘離春,遞上師伯白起親筆書信。
鐘離春展示來書,見其略雲:今有鬼穀門下弟子胡傷,將兵伐趙,失機逃回。若依秦法,失機當斬。懇請師姊老母,以驪山派易容之術,為師侄胡傷改易容貌,以避此難。
當春秋戰國之際,諸子百家門派,墨家派劍術第一,兵家派用兵無二,縱橫派謀略無雙,驪山派易容之術天下獨步,無人不知。鐘離春見書允諾,便將胡傷引入秘室,令徒弟隨意為之。半日之後,胡傷出室,便是另外一番容貌,世間再也無人認出。
胡傷又在山上休養百日,已經麵目全非,水洗火燙,再不改回。因回鹹陽,再入白起府中,拜見師叔。白起亦認不出麵前此人,竟是師侄胡傷,於是大喜,便使在麾下聽命。
白起:你今後隨我征戰,隻要奮勇上前,不愁軍功不立;十年之後,又是一員大將。但這花名冊上,卻填個甚麼姓名為好
胡傷:便依我師父王翦之姓,更名王齕便了。
白起:因何取此怪異名字
胡傷:以誌侄兒對那趙奢咬牙切齒之恨,提醒自己,必報此仇。
白起點頭,提筆在名冊上添注:左軍前鋒末將十夫長,王齕。
然後說道:置你於左軍前鋒,立功甚易。能否依靠軍功升遷,便要看你造化矣。
王齕向師伯跪拜,謝過再造之恩。
畫外音:恰如吳起所言,此後王齕隨軍征伐,屢立戰功。十年之內,便即升為左庶長,更為秦國著名大將。十年之後,王齕再隨白起攻打趙國,經過長平一戰,擊殺仇人趙奢之子趙括。大戰之後,又極力攛啜師伯白起,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以報今番覆軍之仇。
鏡頭閃回,複說韓趙。
秦趙大戰方酣,殺聲如雷。瘀與城中,韓國守兵聽得城外鼓號齊鳴,人喊馬嘶,猶如開鍋一般,便知救兵已至,急報守城主將得知。
韓將大喜:此必是趙國援兵來也。我等殺敵立功贖罪,便在今日!
乃命大開城門殺出。眾軍被圍月餘,怒憤滿腔,便如下山猛虎,殺向敵陣。
圍城秦軍被殺得人仰馬翻,支吾不住,無法相顧,隻管望西逃奔。
韓、趙聯軍大勝,閼與之圍遂解。
韓釐王親自出都勞軍,稱謝趙王,重賜趙奢。
趙奢學成下山之後二十餘年,一直不見重用,由此一戰成名,天下皆知。
由是引軍凱旋而歸,趙王率眾卿親迎回城,封趙奢為馬服君,使與藺相如、廉頗並肩。先鋒大將許曆殲敵有功,給予重賞,命為國尉。
趙奢後代子孫,由此便以“馬服”為姓;後改為馬,是馬姓族人主要來源。
秦軍自出關東略以來,一直戰無不勝,首次遭此大敗。消息傳入鹹陽,秦王驚懼失色,怒發如狂。遍尋主帥胡傷,找到無頭屍體,遂以陣亡舊例,恤其家屬。
胡傷作為鬼穀門弟子,畢竟智計不凡,兵敗之後,猶能為家人爭得優恤。
閃回結束。秦國向東攻勢受挫,轉往南征。瘀與之戰次年,秦王命蜀守張若,順江而下攻楚,並與武安君白起合力,奪取楚國巫郡及江南之地。
張若生卒年不詳,亦不知何地人氏。史籍隻載其在蜀三十餘年,輔佐公子通、蜀侯輝以及公孫綰三代蜀侯。三代蜀侯都獲罪被殺,隻有張若居官如故,甚為傳奇。
鏡頭轉換,按下秦征江南,再說魏國圖存。
魏安釐王圉繼承王位,因嫉妒異母弟信陵君魏無忌賢能,故封無忌於東部邊境寧邑;又罷孟嘗君相職,趕回薛地,更拜宗室公子魏齊為相。
魏齊為人刁鑽,對魏王一意奉承,又專愛嫉賢妒能,治國實無一策。
大梁人範睢,字子叔,魏國芮城(今山西芮城縣)人,師從鬼穀門第三代掌門樂毅,習學縱橫之術以及兵法韜略。學成之後,有談天說地之能,安邦定國之誌。
範睢學成還家,欲事魏王,建功立業。因家貧不能自薦,又值恩師樂毅已死,更無門路可尋,乃投於中大夫須賈門下,屈身暫為舍人。
因樂毅伐齊之時,魏曾遣兵助燕;及聞田單複齊,魏王恐被齊國報複,便同相國魏齊計議,使須賈為使,至齊修好。於是須賈奉使至齊,範睢隨行。
齊襄王升殿,接見魏使,開言怒道:昔我先王與魏同盟,魏卻與燕人殘滅齊國,實乃大仇。今卿又以虛言來誘寡人,則何以為信
須賈聞此,驚慌不知所對。
範睢從容出列,代家主接言答道:王言差矣。先君從齊伐宋,約以三分宋國,是上國背約,儘收其地,反加侵虐。濟西之戰,五國同仇,豈獨敝邑然我先王不為已甚,至境便即撤兵,未從燕兵攻伐臨淄,是有禮於齊也。今大王英武,寡君以為可振桓、威之烈,兼蓋湣王之愆,故遣下臣來修舊好。大王何以己過,反責他人
齊襄王愕然道:此位何人
須賈答道:舍人範睢。
齊王點頭:範卿所言是也,寡人知過矣。
乃命散班,使人護送須賈於公館,命公卿設宴相待。
複又使人暗中喚出範睢:齊王欣慕先生大才,欲留先生客卿於齊,萬望勿棄。
範睢:蒙齊王愛重,固臣所願。然臣與家主同出,而不與同返,是為無義。齊王豈可以無義之人為卿
齊使還報國君,齊王益加愛重,複使人賜以範睢黃金牛酒。範睢不敢堅辭,乃受牛酒,而還其金,使者歎息而去。
須賈聞知此事,大生嫉妒之心:齊王賞賜不及使者,而獨及範睢,必有私通也。
當下隱忍不言,還魏之後,便將此事添油加醋,進譖於國相魏齊。
魏齊聞言,不問青紅皂白,乃使人擒執範睢,即席訊之,杖脊一百,使其招承通齊。
範睢叫屈道:臣實無私,如何枉招
魏齊益怒,下令笞殺。獄卒鞭笞亂下,範睢遍體皆傷,牙齒亦被打折,血流被麵,號呼稱冤。自辰至午,未曾停手,脅骨亦斷。範睢大叫失聲,悶絕而死,再無動靜。
左右報說,範睢已死。魏齊也不細檢,便命獄卒以葦薄卷屍,置之坑廁之間,並使賓客便溺其上,不容其作乾淨之鬼。
也是範睢命不該絕,當夜下起小雨,複被淋醒,輕哼一聲。守卒聞之,慌忙來看。
範睢哀求道:公能送我還家,死於榻上,我有黃金數兩,儘以相謝。
守卒貪其賄賂,遂入稟家道:廁間死人腥臭,不忍掩鼻。請發出府外,或扔或葬。
魏齊聞此,兀自怒氣不息。
賓客聞皆都勸道:一個死人,相公留他作甚
魏齊:既是如此,以車拉走,扔出郊外罷了。
守卒奉命而出,乃以弊車私載範睢出城,送至其家。範睢命妻子取出黃金相謝,又卸下葦薄付與守卒,使其棄之野外,掩人耳目。
守卒去後,妻小為範睢縛裹傷處,小心伺候。範睢死而複蘇數次,終於揀回一條性命。因恐魏齊不見屍體,使人來搜,遂囑妻子,將自己移送西門陋巷,到好友鄭安平家藏匿。
鄭安平為人仗,遂冒性命危險,就此收留範睢,在家養傷。
範睢妻小由是還家,依照家主所囑,舉哀發喪,號哭動天。鄰舍見此,無不下淚。
次日過午,魏齊酒醒,果恐範睢不死,又使人往視其屍。因在亂葬岡上不見屍體,便又派人來至範家訪問。
使人回報:範宅全家舉哀帶孝,正為範睢發喪。問其鄰舍,皆說昨夜已自亂葬岡上,妻小已將範睢屍首領回,盛殮於棺槨中矣。
魏齊聞此,方信範睢果然已死,由此放過不問。
鄭安平待範睢身體稍可,不敢在城中居留,便與其趁夜偷出,藏匿於具茨山中,養傷百日,方得痊愈。
範睢自此改名換姓,自謂姓張名祿,在山中苦讀師父樂毅所傳鬼穀秘籍。又過半歲,秦國大夫王稽出使魏國,範睢聞知,便請鄭安平前往館舍,將自己薦於魏使。
王稽聞說張祿乃是鬼穀門弟子,今隱居於具茨山中,不由大喜。出使公事完後,便行經具茨山下,將範睢、鄭安平車載歸秦。果真是神鬼不覺,魏齊更是絲毫不知。
將至鹹陽,隻見一支人馬揚塵而來,對麵駛至。
王稽:對麵是何處人馬
侍從:乃是穰侯魏冉車駕,主公當稍稍回避。
話音未落,穰侯車駕已至,與王稽車乘相錯。
魏冉:王稽何來
王稽:奉命出使魏國,公事已畢,故此來歸。不知穰侯車駕來此,有失回避,望乞恕罪。
魏冉:不知者不怪,倒也罷了。大夫自魏而來,車中可有夾帶說客入秦
王稽知其嫉賢妒能,故有此問,急忙答道:下臣怎敢
魏冉半信半疑,口中咕噥數語,驅車而去。當二人對話之時,範睢一直隔簾偷竊,此時見對方驅車而過,急從車中躍出,變顏更色。
王稽:即將入城矣,卿出車露形,意欲何為
範睢:臣於車中偷窺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視邪。此主其人性疑,而見事略遲,不久必要複來,不若避之。大人厚恩,且容後報。
說罷不容王稽回答,一把拽下鄭安平,向山林中便走,瞬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