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子伸手接住帛書,納入懷中,道聲:打擾師兄清修,得罪休怪。
大袖飄飄而去,出離廟門,眨眼已經不見蹤影。院中數聲鴉噪,然後萬籟俱寂,隻餘月白風輕,似乎根本就不曾有人來過痕跡。
史子眇眼望長空,輕輕歎道:亂象已呈,無可奈何!
鏡頭轉換,按下史子眇回廟,複說南華子下山。
南華子滿懷熱情而來,不料遭受史子眇冷遇,便由玄都觀出來,一路怒氣不息。心中暗道:此老道仗是鬼穀掌門,是為江湖諸派之首,又身為帝師,阻我廣施醫術道法,甚是可惡。我聞鬼穀門向有兩個支派,一為縱橫門,今為史子眇所掌;一為兵家門,卻是左慈為長。既你縱橫門不納我策,則何不去說服兵家門,共謀天下大計
想到此處,心情登時開朗,因知左慈正在河北常山郡黃公山上修道,由是攏攏眼神,辨彆方向,邁開大步,運足腳力,直奔黃公山而來。
在路非止一日,這天午時行至巨鹿郡境內。南華子隻覺肚內饑渴難忍,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大林,莽莽蒼蒼,不見村甸。複聽到前方潺潺水響,不由精神一振,循聲奔去。
向前行走半柱香功夫,逶迤穿過樹林,前麵是一條絕大山穀,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條大溪沿著山穀蛇行蜿蜒而下,闊達百丈,河床上百花怒放,恍若世外仙境。適才所聞水響,便是發自此溪。
南華子奔到溪邊,以手掬水飲之,隻覺其甘如飴,透徹肺腑,一路疲憊全消。
南華子喝了幾口溪水,坐在岸邊休憩片刻,精力漸漸複原,起身看看方向,就要順溪向北,預備出了大林,到前邊鎮甸上吃過齋飯,再做道理。
正在此時,卻聽得溪水上遊忽有歌聲傳來,嗓音響亮。南華側耳細細聽去,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卻是有人在唱道情:
父母生我天地中,多因**煩惱生;自從留侯成仙去,世間不見百歲翁。
效法自然順天地,大道藏於南華經;近可治政以修身,達則天下致太平!
歌聲未落,早見林中走出一個道人,搖搖擺擺,沿著溪岸走來。走近看時,見那道人身穿絳紫色道袍,手持拂塵,頭戴竹冠,麵如冠玉,長須飄灑,也有七分仙風道骨。
南華子吃驚道:奇哉怪也。這道士所唱詞句,卻為何句句暗應著我的《太平要術》
急伸手向懷中摸時,心頭更是—凜,那三冊經書卻已不翼而飛,未知何時丟失。
這時那紫袍道人已經來到近前,向南華子打個揖首,問訊道:師父隻顧在那裡掏摸,拿不出來,可是丟失了東西不成
南華子略定了定神,袖中算了一課,已明就裡,頭頂心已是無名火起,烈焰飛騰。將雙眼向天上一翻,怒喝道:何處來的妖孽,竟敢戲弄貧道拿來!
說著左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直伸到那紫袍道人胸前,
紫袍道人見南華子動了真怒,訕訕一笑,回手往空中抓了一把,再向前一攤,掌心已托著三冊帛書,正與南華子的《太平要術》一般無二。
南華子怒氣稍息,正要伸手取回,紫袍道人卻往回一撤手:師父且慢。你可看得清楚,這真是你的東西
南華子冷笑道:這分明是我的經書,被你弄個障眼法兒偷了去。就你這點兒微末法術,還在貧道麵前賣乖好好還給貧道也罷,直待貧道火發,大家麵上須不好看相。
紫袍道人聽南華子如此說話,笑容忽變慍色:師父既誣賴貧道取了你的物什,那就請師父明言丟失何物,也落得捉賊見贓。若說得不差分毫,貧道自當甘願認罪,再無二話。
南華子掐定雙指,念動咒語,使個法術,將紫袍道人手中經書定住,使他無法變幻,這才說道:自從本門莊子祖師以降,相傳二十四代,天下隻有貧道得其真傳,以終生修為,悟得太平真法,著此《太平要術》真經,共分“天、地、人”三冊。貧道一時不察,被你賣弄精神攝了去,難道真贓俱在,還能抵賴你手中若不是貧道親手所著《太平要術》,貧道甘願回山,永不入世,將這救世之功德,讓與道兄便是。
紫袍道人見他如此說,輕輕歎道:師父如此執念,也是天下蒼生劫數,無可逃脫。弟子再問一句,師父果真確定弟子手中,就是你親筆手書《太平要術》,再無一字之差
南華子說道:如有一字之差,這塵世蒼生就歸道兄撥弄,貧道即刻歸山,漢室江山興亡旺衰,再與貧道無乾。
紫袍道人將手中帛書向前一遞,笑道:既是如此,師父請看。
南華子低頭看去,卻見那帛書外表式樣及色澤厚薄,雖然與自己所失《太平要術》一模一樣,但封麵上卻赫然寫著五個大字:《太平清領書》!
疑是他動了手腳,仔細再看,卻又無絲毫更改痕跡。
南華子猛地一怔,心中早已雪亮,知道自己著了這紫袍道人的道兒,同時也明白了對方來路,遂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道兄是黃老一派。你是宮崇還是於吉
來人見對方猜出自己根腳,不由哈哈大笑。於是深深一揖:不愧是南華老仙,神目如電。小可末技,難逃師父法眼。貧道於吉,人稱太平道人的便是。
鏡頭閃回,敘述於吉來曆。
東周諸子百家以降,自老子李耳創建道家,彼時並未形成宗派,也未聞其有親傳弟子,隻有五千言《道德經》傳世,還疑是後人托名偽作。
此後到至莊子,方始創立道教,並以《南華經》為本派教義。後來經過曆代掌門不懈努力,便將本門不斷發揚光大,世稱南華道派,掌門皆號南華真人。
至漢順帝在位之時,乃是第二十四代南華子執掌本門,仗自身百年修為,集莊子思想大成,著成《太平要術》,欲以治國禦民,致天下永久太平,這才將本門命之為太平道。
時有琅邪人宮崇,自稱是南華道派傳人,前往洛陽詣闕叩宮,向漢順帝進獻《太平經》,又名《太平清領書》。
漢順帝因問:此書何來有何用處
宮崇:此書名為《太平清領書》,為吾師於吉雲遊天下之時,得於曲陽泉水之上。是為道家始祖老子所傳,乃治理國政經典,平定天下之寶。
漢順帝:其所雲為何
宮崇:元氣恍惚自然,其凝成一,名為天也。分而生陰成二,名為地也。因為上天下地,陰陽相合施生人,名為三也。財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供養人也;本非獨給一人,其有不足者,悉當從其取也。愚人無知,以為終古獨當有之,不肯周窮救急,使萬家乏絕。
漢順帝聞而大喜:善哉此論,足冠諸子百家。我欲頒行天下,以此治國,有何不可
宮崇驚喜不置,剛要謝恩,禦史忽然出班上奏:陛下不可!
漢順帝:卻是為何
禦史:此書早就流傳坊間,臣亦曾翻閱。其所載皆屬妖妄不經,惑民有餘,治國無益。
漢順帝又問三公諸卿: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眾卿:禦史大人所奏是也,望陛下慎之。
順帝雖然好道,但見廷臣一致反對,隻得作罷。於是即命賞賜縑繒百匹,打發宮崇下殿,便將《太平青領書》收藏於府庫,束之高閣,再不問津。
閃回結束。那紫袍道人自承乃是於吉,整容躬身揖首:如今天下將亂,瘟疫遍行,師父欲將救民仙術獻於那昏聵朝廷,豈不是緣木求魚,問道於盲
南華子:你怎知我欲將神術獻於朝廷
於吉:四十年前,弟子也曾令本門徒弟宮崇,赴京叩闕,呈獻此書於順帝。卻被那些廟堂之臣目不識珠,視為妖術,懸之高閣;致使天下塗炭不可複治,以致今日大變將成。弟子知道師父去京都見那史子眇道長,必然不受待見,故此從宮中取回寶經,跟蹤師父到此。
南華子:你既跟蹤貧道至此,意欲何為
於吉:依弟子看來,欲治天下之病,應先治天下之本,天下之本者,乃是天下百姓。師父舍本逐末,不顧百姓眼前之疾,而欲理廟堂頑症,不亦謬哉
南華子一招不慎失了先機,被於吉搶白了一番,一腔雄心壯誌不由化為烏有。再回思史子眇前番之語,沉吟半晌,歎口長氣道:果是山外有山,後生可畏。我既有言在先,這便回山,不再與你爭競便了。但漢室雖微,未必似你所料之不堪收拾。你如此執迷,又喜作藏頭露尾之行,可要小心這收緣結果。
說罷,將右手食中二指向著於吉腳下一指,大喝一聲:還我書來!
話猶未了,早見於吉腳前忽地冒出一股清泉,泉水中托起三冊經書,正是那一套《太平要術》。南華子伸手拿了,往懷中一揣,轉身向北,飄然離去。
於吉在後麵聲喚了兩聲,南華子不答,更不回頭,轉瞬間已消失在山穀深處。
字幕:於吉,東郡琅琊縣人,遊方道士。
於吉自幼天賦異稟,寓居泰山深處,往來於兗州與徐州之間,專好黃老之學。後獨創一個教派,自命為太平道門。
於吉道法精熟,素有濟世救民之心,卻又不喜巴結朝廷權貴,隻顧特立獨行,最愛招搖,自恃清高。又好交接神醫門人物,與其掌門張仲景素來交好。
此番與南華子鬥法,於吉雖然搶了先機,用障眼法兒贏了南華子,但受他幾句奚落,倒將一番得意化作憤懣,自語道:你與鬼穀縱橫門結怨,要去與兵家門左慈聯手,豈不是倒了我太平道門名頭現放著左慈師兄在河北,我也不好在他地盤上呼風喚雨,且憑我這一身道術,傳三兩個徒弟,於此顛倒乾坤,讓各家門派知我大名罷了。
於是便將《太平青領書》納入懷中,轉身而去。
鏡頭閃回,河北冀州巨鹿郡,張角登場。
巨鹿郡中時有同胞三兄弟,長兄張角,次兄張寶,三弟張梁。出身於貧民之家,父母早亡,隻三兄弟相依為命,采藥打柴為生。
那張角雖然隻是個以采藥為生的庶民,卻平生好學,素日裡手不釋卷,無書不讀,又最好道術醫學。且又不甘平庸,野心勃勃,隻恨生於貧寒之家,無由進身。
於吉常見張角在此大林深穀東側山上采藥,已暗中觀察許久,知其是個可造之才。
卻又怕被南華子遇見收去為徒,自己倒與其相爭不得,所以這才弄個法術,閃了南華子一跌,將其氣走。卻又怕其以後出手,壞了徒弟張角大事,故又用個激將之法,騙得南華子自己發誓,此生再不出山,更不乾涉世間之事。
閃回結束。於吉設計激走南華子,遂一路來到東山,雙膝盤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閉目瞑思,單等著張角到來,要收他這個俗家徒弟。
過了小半個時辰,隻聽得山路上咄咄聲響,隨著藥鋤擊石之聲,果見一個年輕樵子背著藥蔞,左手拿著《黃帝本草》藥書,右手以藥鋤探道,一步步行上山來。
於吉微睜法眼看去,見來者青巾包頭,身穿短褐,正是前日所見張角。
因這幾日山下瘟疫漸發,張角也正打著擺子,見兩個兄弟都倒臥在病榻之上,自己無法可想,隻得勉強掙紮爬起,到山坡上來尋找草藥。
正行走間,忽見麵前坐著一個半老道人,碧目童顏,手執拂塵,身邊斜倚著一根九曲藜杖,腰間掛個碩大葫蘆,宛如神仙一般,正擋住去路。
張角吃了一驚,複又大喜,扔了藥蔞藥鋤,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想是張角福緣到咧,竟在這裡遇到仙人。老神仙既然現身,則必一定示以教誨,超拔小人出於浮生苦海。
於吉聽他這樣說話,句句對著心思,不由將頭點了三點,說道:你即識破我身份,便算是有緣之人,可傳我仙術,入我門牆。
遂站起身來,召喚張角隨後跟來。於是向上行至山洞之中,從腰間葫蘆裡倒出三粒丹丸,其色赤紅如火,便令張角:就掬洞口山泉,將此丹藥吃下肚去。
張角也不多問,依言吃了,用泉水送入腹中。
說也奇怪,那三粒丹藥入腹不久,立刻咕嚕嚕一陣亂響,陡覺內急難忍。張角來不及告罪,連滾帶爬地跑出山洞,鑽進草叢一通排泄,拉出的穢物臭氣熏天,不能猝聞。
過了半晌,張角出恭已畢。遂揩淨屁股,係好褲帶,再以藥鋤挖土,將那穢物掩埋。將身子跳了幾跳,忽覺連日來令自己生不如死的瘧疾卻是好了,一身輕鬆。
張角大喜,進洞便拜,也不知磕了多少個頭,連叫:師父慈悲,師父慈悲。
於吉微笑受拜,令張角起來,又拿出三粒丹丸,其色如金,托在手中:你既拜我,此後便為我太平道門弟子。快將此丹藥吃了,我有話說。(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