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望著她沒說話,覺得她很美,美得透徹,當之無愧。
蔓蔓的男朋友小陽一出現,高寒心中更舒服一些。小夥子一看就是老實善良的孩子,俊逸端正,就是缺少精神頭,有些病怏怏的。
感恩戴德表達完謝意,小陽和蔓蔓執意要給高寒打欠據。高寒堅決不用,說道:“這錢不指望你們還,隻要你們真心相愛,相偎相依好好生活,比還我一座金山都強。嗬嗬。”
見高寒執意不肯,兩人竟然當著甄小姐和幾桌食客還有服務員的麵,“撲通”一聲跪在了高寒的麵前。
這一驚非同小可,高寒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連忙一手一個往起拉,甄小姐也趕緊過來幫著拉。可是,這對苦命鴛鴦態度堅決,不打借據就不起來。無奈,高寒隻得答應。
寫完欠據,三人一直送高寒到過境大廳門口才停步。蔓蔓眼裡閃著淚花,對高寒情義滿滿地說道:“高大哥,以後我們會努力掙錢,將來無論會怎樣,請記住我們是您的親弟弟,親妹妹……”
高寒最見不得這種場麵了,“嗯”了一聲,擺了擺手,用眼神跟甄小姐打了一個隻有他倆能懂的招呼,趕緊轉身離去。
背後的三雙眼睛一直恭送他的背影。
可能是老天爺要獎勵一下高寒的善行,回到酒店剛躺了一會兒,首爾廉理事來電話了,說他已經在澳門機場落地,讓高寒到永利皇宮大酒店大堂等他。
這個電話等得高寒心急火燎,他馬上在更高的樓層給廉理事開了房間。
廉理事好像比高寒還心急火燎,進房間扔下箱子就匆匆到金店刷出一千萬港幣,直奔娛樂場。他的急躁猶如酷夏灼熱的天氣,令人煩亂不安。
高寒以為他如此著急是因為趕時間,也沒多言語,儘最大努力做著服務工作。
這一夜,廉理事一直在輸。因為贏的次數少得可憐,高寒隻結出了三十多萬“碼糧”,跟預想效果相差懸殊,令他大失所望。賭的時候,廉理事越輸膽子越小,順路也不敢下大注。好不容易戰戰兢兢地下一注,又趕上輸的那一把,口中一直叨咕著“啊依勾……啊依勾……”
這一千多萬純粹是一點一點磨沒的。中間高寒給廉理事換了換手,可是換了幾把也都是輸,好像被廉理事的背運傳染了似的。正常情況下,人越輸越會下大注。但廉理事卻不是,仿佛下的每一注押上的都是他的肢體血肉,輸一點就離死亡近一點。他每次下完注,嘴唇就開始蠕動,暴露著內心的祈禱。
進賭廳時廉理事的頭發黑得還挺自然,時至天明,高寒仿佛看到他的頭發變成了灰白色,一種走到儘頭的灰白。
當賭局結束,廉理事好像老了十歲,無力地癱在椅子上,眼皮垂下了大半,整個身體坍塌著,平時威嚴的嘴角咧開了一條縫,絲絲濁氣順著縫隙向外流淌……
完了!這是油儘燈枯啊!高寒腦子裡突然浮現自己當初輸折的樣子,急忙握住廉理事的手,小聲安慰道:“大哥,彆上火,不怕輸得苦,就怕斷了賭,今天輸了明天還能贏回來。走,我請大哥喝兩杯!”說完起身去扶廉理事。
廉理事軟綿綿地撥了一下高寒的手,擠出一絲比黃蓮還苦的笑,“太累了!不喝了,想回房睡一覺!”
說完,他勉強掩飾著踉蹌,一步步向電梯間走去。
高寒跟在後麵,想說點什麼,但實在找不到比沉默還有用的話語。是啊,現在說什麼呢?這時候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
出了電梯,廉理事腳步稍快了一些,似乎在用行動告訴高寒,他的情緒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好轉的,彆擔心。
到了房門口,廉理事摸索出房卡插進卡槽,門鎖燈“叮”的一聲放出了綠光。他沒有馬上開門,而是強裝鎮靜回過身,“兄弟,不請你到房間坐了,休息好了給你打電話。”說完轉身進屋,門“咣”的一聲鎖上了。
高寒麵對房門站了一會兒,心情也挺沉重。轉身往電梯間走時,腦子裡一再回想剛剛的情景,越想越不對勁……
電梯剛到酒店大堂,高寒立刻轉身按鍵火速返回廉理事所住的樓層。跨出電梯他急忙小跑著撥打廉理事的手機,提示已經關機了。奔到門口,他用力拍打房門,裡邊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立即撥打酒店總台電話,轉呼廉理事房間的座機,但也無人接聽。他焦急地繼續拍門,還是沒有回應,他果斷報警。
當保安進去的時候,廉理事已經昏迷多時,手腕上的鮮血浸紅了雪白的真絲被褥……
因為搶救及時,廉理事的生命保住了,但他的精神狀態仍是不好。高寒陪他在澳門的山頂醫院住了兩天。這兩天,兩人沒有說過多的話,千言萬語都在兩個男人的對視與苦笑中言儘了。不過,高寒還是有收獲的,因為他的救命之恩,廉理事把他視為知己,向他敞開了心扉。原來廉理事是大韓民國某部門一個相當牛叉的實權者,染上賭癮之後,挪用了折合港幣接近一億的公款。這次他是最後一博,所以戰戰兢兢,像翻生死符那樣翻著撲克牌。本想贏些錢回去堵窟窿,沒想到又輸了,真的翻到了死符。所以,他徹徹底底絕望了。
第三天,廉理事回韓國自首了。這件事在高寒心中蕩起了層層波瀾,賭魔險些繼素恩姐和美京之後又在自己眼皮底下吞噬了一條生命。他沉默了一整天,幸虧安晨晨的到來,才擠走了他心中的陰霾。隻是安晨晨太忙了,像小鳥一樣匆匆飛來,又像小鳥一樣匆匆飛去,中間如吸血鬼一樣貪婪地啄了一口“食兒”,險些沒把高寒的骨髓都吸乾。
機場安檢口,安晨晨春風得意地扭動著窈窕身姿,嘟起小嘴兒左一眼右一眼地剜著高寒,陰陽怪氣說道:“瓜娃子,你要曉得,重慶至少有一個連的高富帥追在本姑娘後頭!你給我聽好嘍,膽敢背著我拈花惹草,哼!哼!小心本姑娘讓你戴一卡車綠帽子!哈哈……”
高寒不屑道:“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就得綠!如果連綠帽子都混不來,我高某人的娘們兒也太遜色了,多沒麵子啊!”
安晨晨急了,跳起來攀住高寒的脖子,豎起眼睛嚷道:“龜兒子,好不知羞!老娘如果是那樣的人,哪裡還輪得到你?家裡都亂成麻了,我還擠一天時間來看你,你的良心讓狗吃掉嘍!”說完使勁捏高寒耳垂兒。
高寒咧著嘴說:“那咋整?實在不行,挑我身上的零件帶回去兩樣,咱也留個紀念啥的!你看行不?”
安晨晨用小包擋住彆人的視線,隔著衣服狠抓了高寒一把,咬牙切齒地說:“就要這一樣!今天沒帶剪刀便宜了你!哼!”
說完使勁一吻,推開高寒跑進安檢口。
在她回眸之前,高寒迅速轉身快走。
…………
也許老天爺有意不讓英雄寂寞,剛送走安晨晨,高寒就在永利皇宮與“絕代佳人”不期而遇了。
當時女子和那個女跟班就坐在距貴賓廳門口最近的賭台邊,高寒一進門,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
高寒穩步靠近,剛來到台邊,女子猝然回頭……
四目相對,女子蹁躚站起,流動著美好胸線抿嘴而笑。
這一連串的動作太流暢了,預示著女子發自內心的喜悅,讓高寒覺得她好像比自己還渴望相遇。
但女子似乎並未意識到這一點,她眼睛亮亮地望著高寒,毫不掩飾地說:“呀!真是你,這味道好特彆,怎麼總也不見你?”
高寒注視著她亮星般的明眸,一下便尋到了那汪點亮自己心田的清澈。微笑著說:“我最近都是晚上出來,不像從前總是白天在這裡賭了。對了,我偶爾白天也來,但不經常見你?”
“哦,我每天上午來這裡小賭,那時人少,多數都沒起床呢!賭一會兒我就去逛街、購物、看電影。累了回住的地方看書,每天早起我還繞人工湖慢跑呢!”
“哦,我說的嘛。你活得真健康。”高寒卻注意到她的唇型真美,令人浮想聯翩又不忍褻瀆。
女子又笑了一下,臉上的紅暈無增無減。繼而,她似乎斟酌了一瞬,很大膽又很自然地輕拉一下高寒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這個舉動稍稍超出高寒意料,弄得他心裡一熱,點點頭,很紳士地坐下。但他卻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擁有一雙那樣乾淨眼睛的女子作出的一切都應該是乾淨的吧,儘管這個舉動在旁人看來有些“超速”。
女子笑得滿麵甜意,說道:“我不敢熬夜,怕熬老了。嗬嗬。”
言畢,女子很自然地把手中的籌碼分了幾個放在高寒麵前。
這可真讓高寒頗感意外了,急忙推回籌碼說:“哦,我不賭。謝謝。”
“這是我今天贏的,玩吧!輸了也沒關係!”女子又把籌碼推了過來,眼神乾淨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哦,真的不玩。謝謝你。如果想玩的話我就買碼了。”高寒眼裡和心裡一樣暖,推脫時熱烈地看著女子的眼睛,輕輕按了一下她的小臂。
女子抿唇而笑,麵頰飛起桃紅,看著高寒說道:“我每天都是拿五萬塊錢來賭,贏一點就走,少時隻贏幾千塊也走。曾經有過二十天贏八十萬的記錄,可是不知怎麼了,第二十一天一下輸了八十一萬。嗬嗬。”
“嗬嗬。”高寒笑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在女人麵前心跳加快,興奮,卻不寒而栗。
“不寒而栗”這個詞用嚴重了,反正他發現了自己硬殼下的柔軟。
女子似乎無心賭了,瞟一眼身旁的跟班,躲閃著目光靦腆地說:“今天贏得多,請你共進午餐,好嗎?”
麵對女子誠摯大方的邀請,高寒沒喝酒都醉了。他定定的望向女子,她的美太古典了,即坦誠又羞怯,眼裡有、口中無。除了封建社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簡直就是非物質遺產。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清澈得不行,臉也發熱,點頭“嗯”了一聲。
而後,兩雙眼睛同時亮亮地對望一下,又馬上撤開。
甜笑中女子婉約站起,婀娜多姿邁著步子同女跟班走在前麵,及膝白色香奈兒套裙下露出兩節白玉蘭一樣的小腿……
高寒跟在兩步之後,心神激蕩。直至走進附近一家西餐廳,他仍墜仙霧之中……
席間,兩人互做介紹,女子名叫上官茗茗,北京人,與高寒同庚,略小幾個月而已。這是繼安晨晨之後第二個讓高寒在年齡上吃驚的女人,歲月至少在她身上作弊了十五年,怎麼看都是二十二三歲。她單身,父母都是退休官員。還有一兄一妹,兄從商,掌管家族企業。妹從政,現已副處級。她厭倦俗塵,崇尚真實和自由,每日由保姆阿露陪同著在澳門小賭遊玩。用她的話說,誰家父母不養個把冤家,她就是全家人最頭疼的那個。在澳門待了兩年了,雖小賭,但也輸了個天文數字。幸虧家境殷實,又有家族企業的股份,所以輸點也無關痛癢。她是嬌慣壞了,幾個月都不回一次北京,父母禁不住掛念經常過來陪她。她就這樣不缺金錢、不缺親情地在澳門追求她所謂的真實和自由。可是現實生活中根本追求不到真實和自由,沒辦法她就寫小說,要在小說中追求真實和自由,兩年下來,這種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女子雖是平白直敘,卻把高寒刺激夠嗆。此時他的五官很不協調,眉眼、鼻子都是硬冷的,嘴巴卻在微笑。
差距,懸殊的差距,公主和乞丐的差距。
但差距有時也是好東西,除了滋生恨,還能滋生玩世不恭和破罐子破摔的無羈。
高寒對自己的簡介更加直白,三進宮的勞改犯子,無業,自負,假清高,腦子裡全是不務正業、巧取豪奪和不勞而獲。一直行走在灰色地帶和法律邊緣,嗜賭,身負巨債……
反正高寒在簡介中除了不能說的全說了,最後一句話是:“現在的我是純純的貧困潦倒,又債台高築。無奈,隻能每天在娛樂場坑蒙拐騙,弄錢還饑荒。嗬嗬。”
聽完這番有悖常理的自我簡介,上官茗茗和阿露麵麵相覷,二者眼中的複雜不言而喻。但最終,上官茗茗還是執拗地拒絕了阿露的眼神警告,仍然回歸到那晚目睹高寒不為美色所動而帶給自己的迷惑和崇拜,調整著表情和音色說道:“如果一個男人敢毫無忌諱地袒露自己的暗瘡和身負的窘境,那麼,就算他真的那樣慘,也是一個有尊嚴的失意者,或者可以說他必定是位勇敢的騎士。我首先不相信你是自己形容的這種人,其次我十分好奇,既然那樣不如意,為何如此光鮮、如此魅力四射?能回答我嗎?”
高寒一笑,說道:“全是假的,包裝而已,否則如何坑蒙拐騙?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