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祝箏,尚且不夠理解死亡,隻能看到祖母搖晃的背影,像是天塌了一樣。
踮著腳的祝箏在人群中站的不穩當,被人推倒時驚呼了一聲。她看到祖母忽然看了過來,那眼睛裡淬著的恨意令人遍體生寒。
祝箏下意識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還沒等想明白,就看到祖母穿過人群,長手伸過來一把拽住了她的頭發。
祝箏被扯的一個踉蹌,還沒站穩,一個巴掌已經結結實實地打了過來。
臉上被長指甲刮了一道血口子,火辣辣的疼,嘴裡瞬間湧滿了血腥味兒,一陣陣耳鳴塞滿腦袋,好半天她隻看到祖母的嘴張張合合,尖聲大罵著什麼。
她努力去聽,隻聽清了三個字。
“喪門星!”
“祖母......”祝箏愣愣地喚了一聲。
祝老夫人的臉變得陌生又猙獰,花白的發髻都散了,金簪子銀墜子掉了一地,“彆叫我祖母!你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樣是喪門星!我們祝家到底欠了你們什麼,惹上你們這群討債來的災星!你們是不是非要克死全府的人才罷休!那你克死我好了!我一把老骨頭,你要討債,現在討我的命走啊......”
圍著的人群臉色各異,嘈雜聲很快淹沒了祝箏。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被祖母用鼓槌砸中腦袋那次,腦袋昏昏脹脹了好幾日,聽人說話也是這樣,忽近忽遠。
耳朵忽然被捂住,她抬頭,瞧見三姐一雙哀戚的眼睛。
祖母似乎還沒解氣,作勢又要扇她巴掌,祝清小小的身子猛撲過去,死死抱住了祖母的腰。
“跑啊箏兒!”祝清嘶啞著聲音喊道,“往外跑!彆回頭!”
祝箏扒開人群,撒開步子跑出了金香樓。
就這樣一直跑,跑到了天黑下來。
她不敢回府,也無處可去,隨便尋了一條亮著燈的巷子鑽了進去,爬到巷尾的樹上躲了一夜。
天亮了。
她一夜沒敢合眼。
坐在樹上默默掉眼淚的時候,姐姐找到了她。
……
每一次,姐姐總能找到她。
淚珠浸濕了祝清的裙子,祝箏緩緩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熟悉的蘭花香氣環繞,她忽然記不清自己幾歲了,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每次受了委屈,總是這樣躺在阿姐懷裡。
阿姐會輕輕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安慰。
“快快睡,天一亮,壞事都會好。”
*
祝箏這一覺睡的很沉,醒來時,已是另一個天亮。
她被送回了自己的閨房,天光透過窗欞灑在嵌著翡翠的檀木床榻上,錦繡帳頂斑斕生輝。
顯然祝箏絕不會因為偏愛才分得一份富麗,隻是在祝家,這已經算得上簡樸了。
畢竟,祖母向來最在意的便是顏麵,連祝隆那樣的死法都硬是風光大葬了。
連同她那個素未謀麵的將軍父親,父親的發妻,素未謀麵的哥哥祝軒一起,長眠在祝家的祖墳中。
一同埋在黃土之下的,還有祝家上下百年的福祚榮光。
高樓有傾,盛宴必散。
從此,祝家隻剩下一個風燭殘年的老祖宗,和兩個未到及笄的孤女。
祝府世代受封的百年家底雖不至一朝一夕敗光,可就像個被圍觀著抽梁去磚的高塔,人人都知道它要倒,沒人知道它幾時倒。
也許在百年後,也許就在明朝。
祝箏想起前世種種,看似平靜的大雍王朝早已波譎雲詭,祝家這光景,執棋手的輕輕一碰便會支離破碎。
她對祝家的情結複雜到不願去想,可她想保全姐姐,就必須保全祝家。
想到這兒,祝箏心裡空落落的。
她身在無形的棋盤之上,每踏一步,每行一格,都關乎著她和三姐能否劫後餘生。什麼清譽,名聲,不過是些虛頭,她祝箏就算把能賭的統統賭上,手上的籌碼又能有幾何呢……
水榭詩會上她一時心急,太過鋌而走險。
起始便落錯,還偏偏惹上容衍。
這一遭,不知道要橫生多少枝節……
祝箏低頭輕歎了一口氣,煩悶地扒了扒頭發。
沒多大會兒,聽見鳴翠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地開口。
“四小姐,老夫人叫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