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恰巧這時候沈煌下差回來了,他從兜裡掏出個小油紙袋遞給朱氏,而後進屋拿濕毛巾抹了把臉,過來截住沈持,一把把兒子抱起來轉圈,表達他粗糙而又直接的父愛:“阿池想爹爹了嗎?”
沈煌今年二十八歲,正是一個男子最盛年的歲數,雖然日日在外頭吹風淋雨麵皮沒那麼白皙,但絲毫不影響他的風姿,反更添了男人味。
朱氏在一旁笑著輕聲抱怨道:“每天回來當甩手掌櫃,去把柴劈了。”
“走,跟爹劈柴去。”沈煌把他放下來,好脾氣地對朱氏說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劈柴。”
朱氏卻又改了主意:“你過來,我先同你說幾句話。”
沈煌隻得跟她進屋,朱氏把史家的事跟他說了。
過了會兒沈煌出來,他領著沈持去柴房,悶頭挑了一根爛了半截的木樁拿砍柴刀劃拉著:“早上京裡的史家來找你爺了。”
“嗯。”沈持點頭:“聽我娘說了。”
沈煌看著他身上嶄新的衣裳沉默了片刻:“要爹說啊……”他慚愧地說道:“咱們家這情況人家京城史家的閨女嫁過來……”
他怕沈持聽不懂,費力地解釋道:“史家跟咱們吃的穿的用的住的,甚至連說話都不一樣……”史家的閨女來日嫁到沈家,小兩口過日子卻連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你暴躁她也難過,夫婦不同心,是憾事不是喜事。
齊大非偶。
他搖搖頭,似是不舍又似長痛不如短痛那般糾結了片刻,說道:“阿池,依爹的想法,咱不要這門親事好不好?”
比起高攀京城史家的親事,他更願意等日後阿池長大了,在縣裡挑個門當戶對的賢惠女子娶進門,夫唱婦隨,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不得不說,他爹沈煌真是個明事理的。
沈持絲毫沒有猶豫:“我聽爹的。”
沈煌沒想到兒子答應的這麼爽快,微皺了下眉頭,心道:這小子不貪心,是他的好兒子。
“彆跟你娘說,”他劈好柴禾,碼放齊整一捆一捆紮起來:“不然爹有苦頭吃了。”
朱氏要得知他攛掇兒子不去爭搶京城史家的那門親事,非跟他吵個沒完不可。
“嗯,我知道了。”沈持乖乖地答道。
“走,”沈煌直起腰來拍拍衣衫,給他使了個眼色:“回屋找你娘去吧。”
沈持“嗯”了聲。
沈煌看著兒子小小的背影,心想:憑著他這些年的拚命,多少在管三班衙役的縣丞大人那裡掛了名,等日後阿池長大了,總能舉薦他當上衙役的,當上縣裡的衙役,不說大富大貴,但比起種地務農,吃上皇糧總是安穩的。
裡屋,沈持四歲半的妹妹沈月坐在矮凳上,兩隻白胖的小手捧著塊燒餅在吃,嘴角沾了芝麻,朱氏拿手指肚抹下來,放在她唇邊讓她抿進嘴裡:“給你奶瞧見,又該罵你爹白眼狼了……”
燒餅是沈煌帶回來的,他近來時不時被叫去縣衙打雜,晌午飯也在那裡吃,遇上哪回飯食略好一些的,他總能省下來一個燒餅或者幾塊肉揣兜裡,帶回家給朱氏和一雙兒女吃,他們也很期待這種隔三岔五的“加餐”。
見沈持進來,朱氏也塞給他半塊燒餅:“阿池,去把門關上。”
沈煌帶回來的吃食不多,彆叫大房三房的孩子冷不丁跑進來瞧見,哭鬨著要分燒餅吃不好看。
沈持聽話地關上門,他掰了一塊兒給朱氏:“阿娘也吃。”
朱氏笑著搖搖頭推了回去:“阿池快吃吧。”沈月也學著哥哥的樣子舉起手裡的燒餅往朱氏嘴裡塞,朱氏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小口:“阿月真乖。”
沈月四歲半了還不會開口說話,請大夫看過,診斷後說她是個啞巴。為此,沈煌夫婦很是發愁,私下裡不知道歎了多少氣。
“老二家的,大白天關著門在屋裡頭作甚?”娘仨正吃著燒餅,外頭傳來老劉氏不滿的嘀咕聲。
朱氏看著大口吞咽的沈持兄妹倆,生怕噎著孩子,心虛地道:“在給阿月換衣裳呢,娘有事兒嗎?”
“小丫頭片子天天換衣裳作甚,彆養嬌氣了,”老劉氏:“老二呢?你爹找他。”
“他在柴房劈柴呢。”是來找沈煌的,朱氏鬆了口氣出去開門:“爹找他?我這就去叫他來。”
片刻後,她回屋跟沈持說道:“阿池,去你爺那屋玩兒,聽聽他們說什麼。”
沈山找兒子們過去,許是要商量史家那門好親事給哪個孫子的吧,朱氏心裡頭緊張兮兮的,她暗自祈願,巴望著兒子能被選中。
沈持:“知道了。”
他到了堂屋外麵,大伯家的沈全和小叔家的沈知秋都在,二人眼巴巴地伸著脖子往屋裡望去。
沈家堂屋的桌子上放著一盤銀子,足有五六十兩。
沈山和老劉氏坐在上首,他倆都是瘦長臉,很有夫妻相。大兒子沈文站在老兩口身邊,他個頭矮,甚至比老劉氏坐著高不了多少,他耷拉著眼皮,將將三十的年紀卻一臉的老相,和姿儀英氣的老二沈煌,第一眼小白臉的老三沈涼比,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同一個爹媽生的,真讓人唏噓。
沈文沒長起來,一直是沈山和老劉氏兩口子的心病,從前每每看著他沉默在屋裡發呆的樣子,老兩口都覺得對不住老大,所以家裡但凡有些好東西的,都先緊著給老大。
他說媳婦兒的時候,沈山更是大手一揮耗儘家中積蓄,給了親家楊家三十六兩的高額彩禮,這錢夠一家子嚼用多少年,每每想起來,老劉氏都心疼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