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這兩個字對於這輩子的沈持來說,幾乎是個不敢想的奢侈事情。隨著年歲增長,他不是沒有盤算過,可是這個朝代念書的開支很大,他算了算,沈煌一年的俸祿銀子一分不動全給他才勉強夠去鎮上讀私塾,然而他娘還年輕,總不能一年到頭不添一件衣裳吧,妹妹沈月又有啞病,萬一日後打聽到治病的大夫,又得花大把的銀子,總不能讓一家子節衣縮食供他吧,遂打消了讀書的念頭。
想著等一兩年後去縣裡頭尋一尋生財的路子再做打算,此時聽朱氏這麼一說,他說道:“可是阿娘,念書要花很多銀子的。”
還有,沈家這樣的農戶之家,哪怕真的讀書中了狀元又走運當上大官,似乎也攀不上高門世家出身的史家閨女。
朱氏開始編說辭:“你爹……嗯前陣子你爹立了功,縣丞老爺賞了二十兩銀子……”
沈持對銀子的來曆心存疑慮:“阿娘,容我想想。”
二十兩銀子要是用的得當,想個法子錢生錢,後續陸續有銀子進賬,何愁念書的開銷。要是光指這點兒銀子去念書,想圖個前程考科舉,隻怕連頭一道的縣試都撐不到。
科舉啊,他腦中立馬條件反射想到了上輩子高中學過的《範進中舉》——啊,當時年少隻覺得範進好可憐大罵科舉製度,後來麼,當他讀到後續,得知範進考中進士被選為禦史,直至做到朝廷正四品大員風光了下半生,才知道他當初有多幼稚草率了。
能讓讀書人為之皓首窮經的科舉,放眼整個古代都是一條能讓人飛黃騰達的正途,沈持怎能不肖想。
朱氏拿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眼圈紅了:“你這孩子,連上學這麼好的事你都答應的不乾脆,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阿娘,”沈持感念這輩子沈煌夫婦對他的養育之恩,說道:“我還小過幾年去念書不遲的,這二十兩銀子,不如咱們去省城尋個大夫,給阿月看看病吧?”
“阿池,”朱氏把他抱著懷裡,難過地說道:“阿月的病治不好的。”
神醫能起死人肉白骨,卻從未聽說有誰能讓啞巴開口說話的。儘管知道治不好,但他們還在四處打聽著,可見心中是存了一絲“要是萬一遇上大羅神仙能治好”的僥幸念想的。
沈持說了幾句寬慰她的話,終是下了決心:“阿娘,等有機會我去遠遠望一眼學堂好嗎?”
他穿來六年多了,還沒見過當朝的學校長什麼樣子呢。
朱氏聽他鬆口,抹抹眼:“過兩日你爹休沐讓他帶你去。”
娘倆說完這話,沈煌抱著沈月回來,他瞧了一眼沈持:“時候不早,爹上差去了,在家乖乖的彆淘氣。”
沈持拉著沈月回屋,他找了個小木馬給妹妹玩,自己則合計著上學的事情。
祿縣地方小,轄下才三個鎮十七個村,沒玉村所在的清鎮緊挨著縣城,抄小路不過五六裡地的距離,縣中文風較盛,離家二三裡地的鎮上有秀才開設的私塾,縣城有書院——頗有名氣的青瓦書院,他打聽過,鎮上的私塾一年大概要四兩銀子的束脩,青瓦書院得八兩,離家更近又花費少的私塾看起來是個念書的好去處。
沈持暫且在心中選了私塾。
過了未時,沈家開始預備飯食。這個時代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隻食兩餐——第一頓飯是早上巳初吃的朝食,日出而起出去勞作,等到大太陽時回家吃飯,差不多在九點來鐘,第二頓,沈家馬上要吃的就是近黃昏時分申時吃的哺食,差不多在下午的四點來鐘。
堂屋裡擺著一張四方餐桌,孩子們陸續跑進來。
大房的楊氏和三房張氏笑著在拉家常,朱氏則一個人獨自在擺放碗筷,沈持帶著沈月過來後幫她娘遞東西。
張氏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月,又瞟著朱氏拿著腔調說道:“哎呀阿月長的可真水靈。”
“要不是個啞巴,”楊氏隨口說道:“趕明兒定能嫁個好人家。”
大房兩兒一女,三房一兒一女,大房的沈瑩六歲,長得跟沈文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女兒隨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三房的沈知朵三歲,要是隨了他爹沈涼指定是個美人胚子,可是偏偏像她奶老劉氏,滿月時張氏一看女兒細眼塌鼻子,喪氣地說了句“叫醜丫吧”,當娘的都嫌棄自己生的女兒。
而沈月可是打出娘胎就好看,村裡的嬸嬸們沒有一個見了不誇她的。
先前大房和三房每每看了自己生的女兒來氣——氣她們長的不如沈月,誰知道後來沈月長成了個啞巴,不會說話,聽著自己家女兒清脆的聲音,妯娌倆的心中彆提多高興了,優越感日漸比朱氏高,總是變著法子要壓她一頭。
倆人一唱一和,字字戳在朱氏的心窩上,她把手裡的筷子嘩啦一扔,麵上帶著怒極的刻薄說道:“可不是,像大嫂這般能說會道的,才能嫁的好嫁給大哥呢。”
她從來厚道,不會嘴上損人,但是楊氏當著全家人的麵嘲笑沈月,那就彆怪她揭人短處。
這話可是啪啪打楊氏的臉了,當年楊氏娘家貧苦,爹媽死的早,沒人給她張羅婚事,蹉跎到十九歲上,姑媽看中沈家出的豐厚彩禮,瞞著她應下這門親事等到日子把她嫁了過來,每每看著那個比自己還矮一頭的丈夫,楊氏都得在心裡委屈地罵一句:三寸丁。
丈夫相貌不如意也罷了,沈家公婆又偏疼著小兒子沈涼那一房,她因此常常在外頭抱怨自己命苦,沒能嫁個好人家。
楊氏氣呼呼地拉下臉來,拿眼剜張氏,想讓她給自己幫腔嘲諷朱氏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