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每天我們都在那一片嘈雜的機器轟隆聲中走進這個龐大的車間裡,跟著工人們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亦步亦趨的操作著機器,絲毫不敢懈怠。為了這幾百塊錢,為了養家糊口,工人們每天要乾足十二個小時,雖說已經進入盛夏,天氣越來越熱,可是揮汗如雨,燈火通明,好一派繁忙的生產景象啊。
慢慢的,我就發現,這立隆廠的生產管理真是厲害啊,他們把每個工人的一分一秒都算的毫厘不差,讓你幾乎不可能有閒暇的時間,更彆想躲滑偷懶,就是去趟廁所都必須得跑步前進,如果你的速度慢了下來,這機器立馬就會報警提示,“嘀嘀嘀”的聲音是那麼的刺耳,萬一超過了30秒,機器漏鬥很快就會堵塞,發生故障,這就是大問題了。
更厲害的是,無論任何一台機器發出報警,組長和車間主任那裡就會立刻得到提示,不用三分鐘,他們就會接踵而至,輕則挨一頓批,重則記過,罰款。也就是說,機器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分秒不歇的,時時刻刻不能離人,這幾乎是把我們給壓榨到了骨髓裡,弄得我們一天到晚高度緊張,神經兮兮,儘管如此,還經常的動不動就被熊一頓,記上一筆。
我們幾個自然也是不敢怠慢,開足馬力,以蓬勃的狀態投入到了這熱火朝天的生產當中,我的最高生產記錄是24389個電容,這估計都夠半個城市的人用了吧?已經擠進了車間白班的前20名,這可是我連尿尿的時間都利用上了,生生給擠到了生產上才做到這個水平的。實事求是的說,我真的已經儘全力了,可是桑組長並沒有覺得我們已經儘力了,相反,他總覺得我們幾個還有潛力可挖,我不知道他是高看了我們,還是低看了我們?到底想咋樣嘛?
既然怎麼乾都不能博得你的認同,那我們乾脆不再極力表現了,哥幾個商量好了,每天的產量就維持在0之間。而且更要的是,沒過幾天,我們幾個就摸清了機器工作的頻率和特點了,老胡到底是搞技術的,他稍微做了一個小手腳,也就是在下料帶那裡做了一個小卡夾,這樣子,機器頻率就變慢了。
頻率一慢下來,我們的幾個操作起來就輕鬆多了,人家動兩下,三下,我們隻要動一下即可,我們幾個互相之間離得也不遠,最多隔一個人而已,所以自從采用了老胡的方法後,我們幾個就空閒了下來,既保證了機器的連續運轉,還能說說笑笑,打打鬨鬨了,寂寞枯燥的車間生活終於有了一點新鮮的氣息。
可是這個方法不能一直用,而是要隔一段時間,就得讓料帶恢複正常,然後再卡夾一下,怕的是萬一時間久了,下料帶那裡就會發熱,一發熱,電機就會跟著發熱,然後整個機器就會因為過熱而發生故障,那樣的話,維修人員就會來了,他們一來就會發現有人搞了手腳。所以呢,我們幾個特意做了值班安排,就是按照次序安排一個人上卡夾,隔一段時間後再下卡夾,然後另外一個人再重複,這樣子就能有效的避免出現故障了。
有一天,在最右邊的陸曉陽忽然神秘兮兮的連連向我們招手,啥事啊?我們圍過去一問,原來他旁邊有個小子,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叫馮楚南,湖北十堰人,也是辦公室安排下來實習的。嗬嗬嗬,大家就像當初的地下工作者,在白區忽然遇到了革命同誌一樣,激動萬分啊,馬上引為知己,問東問西,希望從他這裡打聽到一些消息。
原來他是6月份由他表姐介紹進廠的,他表姐在隔壁的晶圓廠做會計。當初和他一起進來的有6個人,在辦公室呆了一天就給下放到車間了,其他5個人堅持了一個多月就辭職了,他不能走啊,因為他表姐在這裡啊,不看僧麵看佛麵,再說,剛畢業的學生,有份工作就謝天謝地了,他也沒有其他工廠的經驗,自然不敢有什麼舉動。
這些我們都不感興趣,我們吃驚的是,粗略的一算,這馮楚南已經在車間2個多月了啊,沒有錯,快70天了啊,我們呢,才到車間三四天啊。我靠,想到這裡,我們五個當時就懵了本來以為來車間無非是熟悉一下生產工序,切身了解一下產品的製作過程,為以後的跟單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就像在其他工廠一樣,最多10天半個月的吧,可是馮楚南這哥們都這麼久了,還在這裡啊,這是乾啥啊?是上麵把他給遺忘了,還是彆有用心,還是正常操作?
雖然心裡極度的不理解,可是我們心裡也隻能暗暗的給自己找了個靜下心來的台階他馮楚南是個剛畢業的新手,我們幾個可都是有工作經驗的老手了,所以呢,他在車間呆了兩個月也是應該的,我們幾個肯定不會的。
其實這麼想隻是我們的一廂情願,實際上,我們心裡很忐忑,這個理由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可是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胡思亂想,不可取,自暴自棄,不可行,唯有靜下心來,泰然處之,踏踏實實做好手頭的工作,靜待命運的安排,相信自己,相信李經理,相信公司。
立隆廠的宿舍區是和生產區,辦公區是分隔開的,立隆的整個供應鏈的6,7家廠的員工都住在一個大院裡,他們還專門成立了一家叫立仝的公司來管理宿舍和食堂。在宿舍保衛處,有一個保安隊長,是河南駐馬店人,高高大大的,姓章,臉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文縐縐的,像個文化人。
雖然我們幾個是初來乍到,但是那保安隊長待人挺溫和有禮的,入住的時候不是要登記資料嘛,恰巧被他看到了。知道我們幾個都是大學生後,他對我們更是熱情,經常趁晚上查房的時候,動不動就繞到我們宿舍來,然後坐下來就不走了,點上煙和我們幾個雲山霧繞的神侃起來。
不過這哥們可不是什麼都聊,他主要是探討哲學,從尼采,黑格爾,聊到,馮友蘭,厲害吧。剛開始大家看在他是保安隊長的麵子上,還願意和他侃一侃,聊一聊,可是慢慢的發現誇誇其談也很無趣,而且他也是一知半解,再加上後來去了車間勞動,太累了,身心俱疲,慢慢的就不大有人去接他的話把了。
隻有老胡為了弄他幾支煙抽,每次都恭維他學識淵博,說他的想法彆具一格,出陳易新,很有水平,應該抽空把這些寫出來,說不定以後能集結出版呢。這大家都能聽得出來,本是句玩笑話,結果沒有想到這保安隊長就像乘坐上了熱氣球,瞬間膨脹起來,還真的開始寫了起來。
每次寫完了幾百字之後,就拿到我們宿舍來找老胡探討,有時候還非要把我們幾個從床上給拉起來,一二三四,甲乙丙丁的講上半天,非得讓我們給他評價一下怎麼樣。我們無奈,為了省點力氣,都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的豎豎大拇指,說好,好,絕對的高見。
誰知道他聽了之後,就更得意了,更情緒高漲了,便唾沫星子亂飛,開始引經據典的給我們宣講什麼人應當誌存高遠,不能偏於一隅,應該發奮圖強,不能萎靡不振。他來這裡乾保安,其實隻是來體驗體驗生活,向上走,走上層路線才是他的主要人生目標。
於是乎,本末倒置,忘記了自己的保安身份,還特意趁著周末跑到了惠東縣城裡,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大包書回來,有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佛洛依德文集《文明與缺憾》,《厚黑學》,《人類契約論》等。
但是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些字他竟然還不認識,去買字典吧,不但路途遙遠,而且時間也來不了啊,所以隻要看到我們回到宿舍,就抱著書不請自到了,問這個字怎麼念,那個字怎麼讀,然後認真的標上拚音。
有些話,他也不知道啥意思,哲學的東西本來就拗口,難以理解,很難用通俗的大白話來解釋清楚,所以經常看到他不值班的時候,就如老僧入定般的坐在床上冥想。
哎!我的天哪,真搞不明白他這到底是屬於好學呢,還是屬於大腦發育不健全呢
立隆廠的工作就勞動強度上來說,可以實事求是的說,不重。其實辛苦是在乾活時間上,流水線上麵的工作,不是累,是難熬,不算辛苦,但是枯燥,好在環境還算乾淨整潔。還有一點就是時間呆長了,除了難熬,其實對身體也有著更大的傷害,最最要命的是這12個小時我們都得站著上班。
要知道,我們上學十幾年,那可都是坐出來的,可以說我們的坐功是一流的。時間可以熬,但是站這麼久,我們受不了,沒過幾天,我們幾個的腿就都硬邦邦的,陳江南的甚至都有點腫了,每次下班後,大家回到宿舍後都是直接躺到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我和陸曉陽還好,不想穿著臟衣服就睡,還是咬著牙起來去洗了澡,把衣服洗了,晾了,再用熱水燙燙腳,然後再去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可是那幾個家夥就不行了,澡也不洗,都是早上起來的時候隨便衝一衝,衣服也不洗,開始還隔一天洗一次,後來乾脆留到周末積攢了一大桶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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