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課!”
先生喊一聲。他轉動烏龜一樣的脖子,舉起雞爪似的手,捋一把山羊般的胡須,先生實在太老了。看他臉上沉醉的模樣,這拉長的聲音在二十年前,必是雄渾高亢的在這土房子裡回蕩;而現在卻抖抖索索的,就像從破舊煙囪裡擠出來的一縷青煙。孩子呼啦湧出大門,嗡嗡的如一群野蜂。空曠的大院沸騰起來。跳繩,鬥機,嬉笑呼叫,奔跑追逐,孩子們把院子裡的陽光撞的浪花四濺。
院邊的樹下立兩個女孩,一個著一身淡粉紅一個著一身嫩鵝黃。在灰不溜秋黑不拉幾的糙小子中間顯得炫目亮眼,如兩朵花兒在一片土疙瘩之中搖曳閃爍。
“左一個,右一個”女孩一邊擊掌一邊拋耍錦兜。白紗布裹著錦兜兒,綴著豔麗的野雞毛,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來回飛翔。
“嗨。”一個混小子半空裡騰躍過來,揚手截去錦兜。
“光宗,你乾嘛?討厭!給我來!”粉色丫頭跺腳。
“就不!”小子卻朝鵝黃的丫頭,“芸兒,你做什麼這兩天不理人呐?”
“你騙先生,木板上的烏龜你畫的,你不承認不想理你。”芸兒細聲慢語道。
“啊噻,和先生鬨鬨玩玩嘛,沒什麼大事。又不傷到先生一個指頭一根頭發,什末打緊?”
“學生應該尊重師長。”丫頭轉過頭去,任男孩說道便懶得再理。
“嗨,芸兒,咱倆可是定親的,你以後要嫁我的。”
“我不嫁你。”
“嘿,那可是你娘和我娘約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可賴不掉!”
“父母之命,是末?我爹可沒同意!”說著又轉身。
“你娘都訂了,指定和你爹商計好的事。”
“我爹說了,父母之命不錯,也得我自個兒樂意才行。”
“對對對,光宗,芸兒說的對,婚姻大事得自個樂意才行。叔叔那麼心疼芸兒,當然不能逼芸兒不是?芸兒說不嫁你,當然就不能作數。”粉衣的少女湊過來。
“嘿,婉兒,不管你事吧?芸兒,你不理我,我就把錦兜摔到房頂上!”
“你敢!人家不理你,你還老湊著,真是煩!”紅婉瞪圓鳳眼。
“有什麼不敢?說說看,本少爺有什麼不敢!”
“那,我告先生!”
“去告,去告,快去,快去。”光宗夾起眼崛起嘴,一臉不耐煩。雙手連著甩動,似要把她推到先生麵前去。
“耶,我,我,告你爹!”婉兒見先生鎮不住他,立馬搬出唐大伯。
“告我爹,也不怕!”光宗嘴硬,眼色卻晃了幾晃泄露一點心虛。不過哪能在丫頭這裡輸麵子,遂昂起頭聲音越發宏亮。
“不怕?嘻嘻。”丫頭戲謔起來,繞著光宗踱了個圈搖頭晃腦,“上個月裡,不曉得哪個奧,被唐大伯用馬鞭子打屁股,打的殺豬一樣叫?奧呀,叫的個慘相阿。”
“你?你才殺豬。”光宗被揭開傷疤小臉掛不住,兩道漂亮的劍眉騰的衝起,“紅婉,你再亂唧舌頭,我立馬摔你的錦兜!”
“哈,被唐大伯摁在板凳上打,哎呀,哎呀。要不是尚大叔救你,你的屁股怕成豆腐渣了。”紅婉學光宗當日叫的淒慘模樣,引得一群孩子一陣哄笑。
光宗惱羞成怒右手一揚,嗖的一聲,錦兜飛上房頂。
“耶,你還我,還我!”
孩子們攏來吵吵鬨鬨麵麵相覷,終究不能將錦兜取下。
範中英此時正趕著幾頭牛,慢悠悠幌過學堂院子門口。瞧著熱鬨,哧溜滑下牛背來到院裡。他退後幾步,瞄一眼錦兜的位置,搬出一張桌子,夾出兩張椅子。
“來,鴻銘,幫我扶下。”說著將兩張椅子小心疊在長桌上。中英爬上椅子頂輕舒雙手,猴似的攀住屋簷伸出的兩根粗大木椽,身體一卷輕靈的翻上屋頂,從瓦縫中取到錦兜。
“芸兒,接住!”
“謝謝你,中英哥!小心,彆摔到。”丫頭接著錦兜,一邊露出笑意一邊盯著屋頂,眼神格外加了幾分關切。光宗無名邪火轟隆冒起,雙手扒開人群,一腳踹翻桌子。此刻中英剛下到椅子上,吧唧一聲砸在地上,掀起一蓬塵土。
“你乾嘛?你壞蛋!”紅婉指著光宗斥責。
“還小心,彆摔到。摔不死你!少爺的事用得了你管!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還你,乾嘛給他扶凳子!”說著一拳杵在鴻銘胸口,鴻銘趔趄兩步諾諾不敢吱聲。
中英爬起來揉揉屁股皺起眉頭,“我說三少爺,欺負芸小姐和紅婉,一個男子漢,要不要臉?”
“嗨,關你什麼事?你個放牛的,來這乾嘛?要臉?臉?你爹是個偷魚賊,你跟我講臉?你就是個賊崽子,你跟我講什末要臉?”光宗一聲冷笑。
“你,你,你!”中英臉色倏變,急火上湧卡住喉頭,竟變成了結巴,你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