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大吃一驚。心裡尋思,這姑娘小小年紀,花蕾一般卻這麼凶悍。中英慌忙接過小刀,就著刀刃小心的吃肉。
“嗨,這就對了。你這小哥!婆婆媽媽!吃肉就吃肉,喝酒就喝酒,這麼多廢話!患難兄弟,苦同吃,肉同吃,難同當,酒同喝。”那丫頭朗聲道。
“好吃吧?”
“好吃,真香!”
“說的,青雲峰的豬,有仙氣,嘎麼香。”
那姑娘看著他們的吃相又格格的笑出來。一屁股坐在芸兒身邊。“你叫芸兒?我叫格花。”
“你也是抓來的票?”
“不是”她又格格的笑,像一朵秋天的菊花,“我爹是大當家的。”
“啊,你是土匪的女兒?”中英蹦出來一句。
“不是,是綠林好漢的女兒。”
格花格格的笑著也不介意。芸兒曾想,是她笑聲格格,笑顏如花,故名格花吧。格花生在山寨長在山寨。偶爾下過山,看見過外麵的鄉村城鎮。因是土匪,看山下的世界,隻是像看風景,看畫兒似的走馬觀花,從來沒有機會和外麵的世界真正接觸過,哪怕和外麵的人說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這三個外麵的,和自己年紀相若的孩子,引起了她濃厚的興趣。格花麵容姣好,一雙兔眼,略略斜飛,眸子裡晶瑩透明,沒有一絲雲翳,清朗朗的亮閃閃的像夏夜晴空。
此後幾日,格花天天來玩,每頓送來酒肉。格花和光宗,中英一起喝酒豪爽的像個男娃,芸兒不喝酒笑嘻嘻的看著。格花的心地爽朗坦蕩,心中不存半點藩籬。
格花拉著芸兒去自己的房子玩,見了她的娘。這是間頗大的屋子,中間是一闊大的客廳,兩邊一大一小兩個房間。大的是格花爹娘的,小的是格花的。從外看,除了大點和其他的屋子沒有不同,裡麵的裝飾卻舒適豪華。年輕的時候,格花娘應該是個漂亮的女人。但眼下臉形消瘦,鋪著病懨懨的蠟黃色。她拉著芸兒問長問短,非常的喜歡芸兒。
“芸兒,你一個姑娘家的,和兩個小子住在一起,多有不便,不如和格花住吧。她一個人,嫌冷清。”
“好哎,好哎,芸兒,咱兩住吧.”格花雀躍。
“夫人,這怕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好著了,芸兒。”
“是了,芸兒,我看著你呢,有股子喜歡,有緣分呢。甭叫我夫人,什末夫人不夫人,叫我大娘就好。”
格花歡歡喜喜,拽著芸兒到自己的閨房去。
格花娘的病加重了,夜間竟輾轉吐出一口血來。過江龍驚的一夜沒敢合眼。這女人雖然是他搶來的壓寨夫人,但這十多年來,女人死心塌地隨自己,彼山頭此山頭漂流輾轉如在浪中。郭江龍在外麵雖花天酒地,唯這女人算是真正的家,是過江龍的根。
古軍師來了。古軍師少年時偶遇一道士,學過幾年醫術。亦道亦醫,頗有些本事,後因犯事流落江湖,在山寨裡做老五,目下是山寨不可缺少得2號人物。
把脈望相。待夫人沉沉睡下,兩人掩了房門,客廳落座。“大哥。大嫂這身子越發的虛弱了。昨夜出血,如不能及時不救,恐難久留啊。”
“老五,這可咋好。你想想法子。”過江龍噌得站起來提高了嗓門。
“大哥,你知道,大嫂這是老病了。這些年,走南闖北,每到一處,都訪名醫,始終不見成效。年輕的時候,和我師傅也遇到一個官人之婦,症狀如大嫂一輒。師傅開了一副猛藥,婦人果然治愈。”
“嘿,老五,你不早說!早說,你大嫂不早治了?你你,你,哎。”過江龍一拍巴掌,指著老五差點大罵。“大哥莫怪,且聽我說。不是小弟故意隱埋。隻是此藥方太過狠毒。師傅和我從此發誓再也不用。”
“哎呀,救你大嫂要緊,發不發誓,算個屁!什麼藥方,快說!快說!”
“大哥,你救過我命,今天逢大嫂危機關頭,也顧不得師傅的遺誓。其他藥才不難,就是我開給大嫂尋常喝的。隻一味叫四同純血,極難得。需童男童女,采新血各半升。攪拌勻和,和藥材一起文火慢煨一個時辰。”
“嗨,童男童女的血,這什末難?我這就叫人下山抓去。”“大哥,且慢,難就難在這童男童女,不是尋常童男童女。必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出生。男童血純陽,女童血純陰。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的純陽純陰之血,相濡相融,配合其它藥材,產生天地間一種神力,號四同純血。或能夠醫好大嫂的病根。”
“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火燒眉毛了,哪裡去找這樣的童男女?哎呀,我的老五,這可咋辦?”
“大哥不急。小弟之所以今天才說這藥方,也是機緣巧合,或是天意。大嫂恰好今日病發,咱山寨恰好有這麼一對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的童男童女。”
老大一愣,“奧,難道那三個小孩是?”
“是了,大哥有所不知。擼票前,我派人踩過唐尚兩家,你抓回的這三個小孩中,唐家少爺和尚家小姐恰好就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出生。”
“奧呀,這麼巧,真是老天有眼啊,可憐我過江龍。這下你大嫂有救了。但當大嫂痊愈之日,一定得大擺酒宴祭天,謝蒼天好生之德。”
“大哥,隻是這方子,要孩子的半升之血。取血過程十分凶險。弄不好,那兩個孩子小命不保。”
“那管不了。茫茫世界,四處漂流,你我兄弟,落草為寇。官府追剿,同類互殘。誰又能顧得了誰。我等流落草莽,雖被所迫,未泯滅天良,不濫殺無辜,肆意傷天害理。但在這個脊骨眼,要麼自家人死,要麼彆人死,當然要保自家人。人人都叫我們土匪,我們不是菩薩!”
“好,大哥,取血時刻,就在今夜子時。”老五掐指一算。
“老五,本來明天午時定好得贖票。老五,想得周全些,最好保住孩子的命換得銀票。另外此事,不要聲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要讓夫人知道,否則,她心軟未必肯的。”
“老大,要是孩子死了,贖金就不要了?”
“夫人要救,山寨的弟兄也得活命。無論怎樣,銀票都得要。”
敘談多時,老五和過江龍相繼出門。房門掩著,夫人又病的昏沉,過江龍和老五的談話料是不知。巧的是隔壁房間裡,芸兒聽得真真切切。芸兒此時嚇的魂不附體體如篩糠,大氣也不敢出。格花出去未歸,過江龍以為房內無人,不料全都落到芸兒的耳朵裡。待到過江龍腳步漸遠,芸兒躡手躡腳摸出房間。驚弓之鳥一般逃回小屋子。關上門,把來龍去脈急急慌慌地一說,三個小孩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中英率先緩過神來。“芸兒,不能放血,會死的。眼下這有一個法子:逃。”
“怎麼逃,這山高林茂的,到處是土匪,怎麼逃?”光宗大腦門上蹦出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滾。
“不急啊!”
“你當然不急,要放血的是我和芸兒!不是你!”
芸兒止住光宗。小屋子安靜下來。
“從現在到夜間子時,我們還有時間。你們看,白天我們逃不掉,他們輕車熟路,人多馬多。隻有等天黑了逃。走正麵大路肯定不中,他們一定有不少崗哨。我們就走右邊的小路跑,一直向前跑,就能上大路。”
“右邊的小道口子上也有一個崗哨的,怎麼過去?”
“天黑了,瞅機會。沒機會,我和光宗,就一人找個棍子,摸上去砸昏崗哨。沒辦法,就這樣子搞。”
“記得,要裝做不知道,不要露出馬腳。待會兒,送飯來,我們照常吃。不然露出破綻,他們要把我們看起來,捆起來,就一點沒得機會了。”
午飯來的有些遲,三個人捱著時間如坐針氈。肚子裡裝滿害怕和擔心,饑餓無影無蹤。
“嗨,吃飯了,你們三個,怎麼沒出來動動,悶不悶?”格花還沒進門,脆蹦蹦的聲音就先傳了過來,“芸兒,來接下勒。我娘來了。”
“大娘!你怎麼來了,你身子不舒適的,就彆跑動了。”芸兒慌忙迎上去。
“沒事,活動下,氣血好。老呆在房裡悶的慌。來,吃飯,就是這兩個小子了?”說著用手指著光宗和中英。兩個人諾諾應承。大娘從籃子裡拿出飯菜。兩大碗肉,大白饅頭,豐盛了許多。光宗心中戈登一下:這麼豐盛,莫不是送行飯末?抓著饅頭,愣愣的愈加咽不下去。中英也心不在焉的嚼著,芸兒小嘴抿著,細細的咀嚼。
“吃啊,不吃,待會兒怎麼有勁跑?”大娘輕輕道。
三個孩子抬起頭驚恐的看著她。光宗腦子活絡,明白過來,一頭跪在地上:“夫人,你大慈大悲,放過我們!”中英和芸兒見此,也齊刷刷跪倒在地。“大娘,你救救我們!”
夫人歎口氣站起來。“來,芸兒起來,都起來吧。你們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多囉嗦。我不要你們的血,更不要你們的命,我是來放你們的。”三個孩子麵麵相覷緩緩站起來。
“芸兒,我活了這麼大了。怎麼會要你們,這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的血來換我的命。生死在天,能活多大就多大,不可強求。否則到菩薩哪裡,菩薩也不會饒我,死了也會被閻王爺下地獄的。大當家的,他舍不得我,他想要我活著,他為我能活,什麼事都乾的出來。”說著她輕輕的笑了。
“是的,他乾的是土匪活,也是被逼的,但人不算壞,至少對我還好。他一定要你們的血救我的命。我不和他說,說了也沒用。等天擦黑,我支開小路的看守,讓格花送你們一程。這個口袋裡有一些饅頭。路上用。大路走不了,隻能走小路。要當心林子裡的野獸蟲豸。你們兩個小夥子要帶好芸兒。我提前來,就是怕你們三個娃乾傻事。告訴你們一聲,我先回去。你們好好吃飯。天黑前,我和格花再過來。”說完,安慰他們幾句就和格花回去了。
“她的話,我們能信嗎?她不會騙我們,穩住我們吧?”中英嘀咕。
“我信,大娘是個好人,她也是苦命人,是被過江龍搶來的。”芸兒道。
“芸兒,你看誰都好人!他們要我們的血,要我們的命,這地是土匪窩,有什麼好人!”
“不管,我們隻有信她。她和格花知道了,沒有告密。她是來救我們的。她要是壞人,直接讓土匪把我們綁起來鎖起來不就得了。”光宗道。
熬到紅日西沉。天幕由紅變黃變白變灰,最後黯淡下去變成黑色。格花和大娘推門進來。
“準備妥了。”
“妥了。”
“好了,格花,你去哨卡,把崗哨請過來。”
崗哨跟著格花進來。夫人說到“麻煩你,我客廳大桌子上有個藍色的包袱,剛忘了拿,有點重,花兒拿不動,你幫我取過來。”“夫人,那崗哨,大當家的家規嚴著呢。”
“放心吧,有人問,我幫你兜著。去去就回。”
“是,夫人!”
嘍囉轉身離去。
“格花,帶他們速走!”
“謝謝夫人,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三個孩子齊齊跪下。
“快走,耽誤不得,崗哨馬上回來,快走!”
四個孩子閃出房門越過崗哨。格花打著火舍子沿著小路飛奔。俄頃,來到一岔路口,格花停下腳步。“芸兒,火舌子給你一個。沿著右邊這條路走,一直走,最終能上大路。不錯的話,白天要小半天,夜間時間更長。到天亮,應該差不多了。小心!我得回頭照看我娘了。”
三個孩子辭彆格花,如漏網之魚一頭紮進樹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