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地上孩子的屍骨,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些事情,他一開口說出來,就意味著出賣,就意味著他要親手送某個人下地獄,甚至意味著他和薑瑤歌的夫妻關係要變成一段荒唐的不被世俗承認的關係。
他緩緩閉上眼睛。
他怎麼能告訴世人,罪大惡極的那個,是他的孿生兄弟?
他恍惚想起七年前。
那一年六月的一個夜晚……
他在道觀後山撞見了一個戴著鬼麵具的黑衣人傷害昏迷的薑瑤歌,他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挽救,他想要替天行道,於是提劍追殺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不敵他,被他一劍劈下,從正常人劈成了一個太監……
就在黑衣人倒在地上狼狽嘶吼的時候,鮮血染紅了腿的時候,鬼麵具從黑衣人臉上滑落……
慘白的月色映照下,他看清了黑衣人那張臉。
那竟然是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
他震驚。
他錯愕。
他惶恐。
他不敢相信,他苦苦找尋了多年的孿生弟弟終於被他找到了,可剛一見麵,他就對他的親弟弟犯下了如此不可饒恕的罪過。
他竟然,將他的親弟弟變成了一個太監……
當年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無塵用力掐住了手掌心。
他望著燭光映照下的薑瑤歌。
他是罪人。
他寧可自己背負這一切,他寧可自己死掉,也不願意再傷害他的弟弟一次,哪怕他心裡很清楚他不應該替一個罪惡的人隱瞞罪行,可是,那是他辜負傷害了的親人啊……
無塵慘笑一聲,他紅著眼眶輕聲說,“你殺了我吧,我願意用我的命,來向你賠罪——”
薑瑤歌流著淚踉蹌後退一步。
雖然無塵臉上的花紋已經讓她確認了無塵就是害她的人,可是,親口聽到無塵承認,她的心仍舊遭受了更深的創傷。
她不理解。
這個曾經傷害她的人,為什麼要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要開導她,為什麼要溫暖她跟她結為夫妻?
夫妻六年多,這一切難道都是虛情假意,這一切難道都謊言嗎?
這時候,沈錦書忽然出聲。
她盯著無塵,緩緩說,“不是你,當年傷害薑姑娘的人或許真的不是你,你臉上的花紋,應該還有另一種解釋。”
無塵驀地看向沈錦書。
薑瑤歌和趙桓禹也愣住了,他們也齊刷刷看向沈錦書。
沈錦書上前一步。
她說。
“你們知道世上有雙胞胎,那你們知不知道,這世上雙胞胎其實分兩種,一種是同卵雙生,一種是異卵雙生。”
“同卵雙生,就是母親肚子裡的一個胎兒裂變成了兩個胎兒,他們擁有一模一樣的基因,生下來以後會有一樣的容貌。大多數情況下,同卵雙胞胎會在出生以後成長的過程中,受基因突變和後天成長的種種影響,逐漸變得不同,可是還有一種極少數的小概率事件——”
“這種小概率事件之下,你們會發現,這兩個雙胞胎哪怕長大了還能保持一樣的基因,保持一樣的容貌。”
沈錦書凝視著無塵。
“無塵道長,你就有一個孿生弟弟,對吧?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你的孿生弟弟,至今還長得一模一樣。你們就是極小的小概率事件,你們至今還擁有幾乎一樣的基因。”
沈錦書指著地上的胎兒屍骨。
“這胎兒的親生父親,應該是無塵道長你的孿生兄弟吧?”
“當年那個采花賊,就是你的孿生兄弟,對吧?”
“方才這胎兒使用了血脈果,他的父親母親臉上出現了與他一樣的黑色花紋,而無塵道長你跟你的孿生兄弟至今還有近乎一樣的基因,血脈果的作用自然會複刻到你身上。”
“道長,我說得對嗎?”
“你這幾年恐怕早就見過了你的孿生兄弟,你也知道他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你隻是礙於兄弟情分才不想出賣他,你想替他背黑鍋,你想替他承擔一切罪責為他送死,是嗎?”
沈錦書的話,讓無塵陷入了沉默之中,也讓薑瑤歌和趙桓禹被震驚到了。
他們不知道基因是什麼。
可是,沈錦書說的這個道理,他們隱約聽懂了。
薑瑤歌死死盯著沉默的無塵,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悲傷。
她的夫君不是那個傷害她的采花賊,可是,她的夫君卻要保護那個采花賊!
薑瑤歌捂著心口,含淚望著無塵。
“沈姑娘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早就知道我被采花賊傷害過,是不是?你甚至知道傷害我的凶手是誰,可你卻能無視我的痛苦無視我受的傷害,昧著良心替你的罪人兄弟隱瞞了這麼多年?”
薑瑤歌喃喃自語,“難怪當年我剛要跳崖自儘,你就剛好出現在我身後救了我,你明明是個高冷道士,卻把我帶回道觀整天來為我念經勸我好好活下去,因為你知道害我的人是你的親人,你對我心懷愧疚,你做那一切隻是在替你的親人贖罪,是嗎?”
不等無塵回答,薑瑤歌就掉著眼淚諷刺笑出聲來。
“我以為你愛我,原來你隻是在贖罪,你隻是在替彆人贖罪!就連現在你臉上出現了黑色花紋被我誤解,你還是選擇了隱瞞!麵對我的質問,你再一次選擇了保護你的親人,你寧可死在我手裡也要保護你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