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知道,神教內部有著代表正統的聖城的卡托裡派,雷哥蘭都在西伊洛波扶持的普洛特派,和加爾文所代表的在東伊洛波活動的奧爾托派。這些是來自於葉子的知識。而雅各布老爺子所說的這個“拉西莫學派”,從名字看更像是一派持特殊思想的研究者的集體。
隻聽老爺子滿含深情地介紹:“我們的學說,開始於數百年前。拉提夏誕生了一位近乎全能的研究者,卡提修斯先生。他提出了一個曠古爍今的想法,他認為,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同時存在,同時作用於現實世界的每一個人身上。這兩個世界平行存在,對立統一,共同構成了我們所生活的世界。”
雅各布越說越激動:“每個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思維,也是獨立於物質世界的身體的存在。他認為能力就是精神世界對物質世界的影響,而我們因為身體狀況變化改變的思維方式與情感,則是物質世界對精神世界的影響。由此推論,每一個人,都是思想在物質世界的反映,思考是人類的最終任務和最高使命。由此可知,神是精神世界的完美存在,是所有人思維上可望不可即的最終目標,是一切的終點也是一切的開端。人隻要思考,隻要用思想的力量逐漸揭開世界的真相,就是不斷接近神的過程。”
“隻是,這樣的說法對於神教來說,雖然說不上異端邪說,但和他們闡述的教義也是大相徑庭。卡提修斯先生雖然憑借自己的其他研究聲名鵲起,甚至在科學城也做到了高位,但是他最核心的思想,我們拉西莫學派繼承的這些思想,在伊洛波並不是什麼主流。”說這段話的時候,雅各布的語氣滿是不甘與惋惜。
也就是說,他認為人類與神分屬兩個世界,而神並不是物質世界的造物主與開端,而是精神世界的最高追求。周培毅在心裡順著雅各布的話推論道,不禁感歎這位先賢的大膽與話術中的高明。他用兩個世界的方法解釋了世界,用自己的認知提高了客觀物理世界的重要性,但是也沒有在明處冒犯神教對神的闡釋,甚至找到了一個神的最高位置來解釋自己的學說。對於伊洛波目前的思維環境而言,這種思想實在是太過於理性了,“神性”含量大不足。
不過,這位先生的思想,這個學派的思想,與周培毅所在的世界更為接近。雖有不同,但是周培毅可以從這些話語中體會到一些熟悉的感覺,體會到自己多年以來耳濡目染與這個學派之間似乎千絲萬縷的相同之處。似乎來到拉提夏後與老爺子難以名狀的投緣,無法解釋的思想上的默契,也與這種思想有關。周培毅不禁想到在老爺子書房的第一天學習,雅各布所說的那些話。
“這位先生,也是懷疑論者嗎”周培毅小心提問說。他使用了“懷疑論者”這樣的說法來解釋自己的多疑,因為在他看來,雅各布先生的思維方式和自己一樣,總是在不斷質疑的路上,也總是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懷疑論者這倒是非常新鮮的說法。”雅各布咂摸著這些話的滋味,回答說,“我認為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無論是卡提修斯先生還是繼承了學派的我們,質疑一切的根本目的在於求知。普遍的懷疑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動力,所以你可以認為我們是懷疑論者。但是我們不會去為了懷疑而懷疑,我們的目的還是獲得知識,獲得真相。”
無論是懷疑也好,將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分開看待也好,所有的一切,目的都是求知嗎多麼純粹的學派啊!周培毅不禁感歎。也難怪這樣的學派難以得到主流的認可,這太過於純粹了,沒有利益可圖。
雅各布看著少年,歲月在他眼中流淌。數十年之前,他也曾是這樣的少年,他從拉提夏偏僻的小城來到了拉提夏。作為神的信徒,他因在地方教會機智聰穎而虔誠的表現被選調到拉提夏科學院,在那裡,他遇到了自己的導師。白駒過隙,光陰荏苒,那些最快樂的求知的記憶一閃而過,那些被質疑被排擠的痛苦也同樣刻骨銘心,此刻的老人站在自己人生的歸途,黃昏映襯的年齡是看得到儘頭的壽命。
為了繼承和光耀自己從先賢那裡得到的思想,雅各布和無數伊洛波的研究者一樣,參與了大量的地下研究討論,從而結識了很多像加爾文這樣的人。甚至多年來,收養和幫助被貴族傷害的孩童是他的習慣,他希望這些孩子中可以有人因為見過了貴族們的勾心鬥角而主動挑戰這種秩序。可現實不儘如人意,那些孩子中有人可以拋開仇恨拋開一切紅塵的利益,有人選擇逃避責任也逃避自己內心的痛苦,還有人把自己打磨成複仇的利劍。但是,他們雖然學習了雅各布教會他們的懷疑而求知的思路,反抗的精神,卻沒有人可以像拉西莫學派那樣,將神與自己的世界區分開。
科爾黛斯站在雅各布身側,她很清楚,無論是自己,還是和自己一起長大,那些青梅竹馬的兄弟姐妹們,都讓老師失望了。自己還是沉浸在家族的仇恨中,老師從小耳濡目染的那些哲思,那些大智慧,全部被拋之腦後。
可能老師在這個小子身上看到了一些特質,一些可能性,才會把這麼多心思花在他身上吧。
她頗有些羞愧地看向雅各布的後腦。這位老人,已經從二十年前年富力強的黑發,一點點被歲月侵蝕,變成現在佝僂的模樣。
而這些歲月、情誼、犧牲、愧疚,都與來自異世界的少年沒有關係。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迎著雅各布炙熱的眼神,不知自己應該如何抉擇。
雅各布顯然也看得出來少年的無措,他的表情一點點恢複平淡,那些對於先賢偉大理想的熱情沒有從他的麵孔中消逝,但也沒有剛才那樣咄咄逼人。
他說:“今天和你說這麼多,隻是給你介紹一下。我和我繼承的學派,來自哪裡,要去往什麼未來。你的未來,可能是難以預料的困境。如果你達不到你最想要的那個結果,還可以回到這裡。”
“反正彆把地下的老鼠當家人。”雅各布補充道。
周培毅點點頭,收下了老爺子的善意與期望。不過,天上的光輝,地下的老鼠,都是周培毅的合作夥伴。明天,他要應克洛萊昂內爾的邀請,與他的家族共進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