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在指揮部中焦急地等待著消息。
作為一個粗中有細的陰謀家,至少他自認為自己是有相當周全的考慮的。無論如何,單單一名能力者,也不可能讓整整四隊十三名能力者連求救的信號都發不出來吧而且,就連理貝爾宅邸裡那些還不知道克洛萊昂內爾已經失勢的內鬼,也傳遞不出任何情報來嗎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不斷敲打著水晶酒杯的側邊,發出規律而清脆的聲音,臉上卻是陰沉不定。手底下跟隨他一起造反的手下,機靈的已經忙於“自己的工作”,不夠機靈的還留在這個房間,陪著逐漸嚴肅的洛倫佐看守著已經帶上微笑的克洛一起等待著結果。
漫長的沉默之後,洛倫佐終於開口:“你對這個現狀並不意外啊,閣下。”
此刻“閣下”的尊稱多了很多譏諷的意味,但顯然克洛萊昂內爾並不在意。他被綁縛在地毯上,全力抬頭才能正視洛倫佐銳利的眼睛:“不,洛倫佐。我也沒想到你雇傭的能力者都如此不堪。”
洛倫佐眯著眼睛,高傲地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真心實意跟隨的男人,說道:“我低估了理貝爾,但你也低估了我,不是嗎我希望你不要等著理貝爾來救你。在我看來,他也巴不得在這次衝突中,讓你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死掉。”
克洛沒有反駁洛倫佐的挑唆,而是淡淡地回答說:“如果他有太多的婦人之仁,他贏不了你。換言之,如果他能贏你,殺掉那些你用金錢雇傭來的能力者,我估計他不會介意讓你再多背一條我的命。”
“既然必死,你為何還要演一出戲,讓弗蘭克的兒子替你守住地下市場”洛倫佐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在那幾個小時想想自己的活路”
克洛笑了,他沒有再勉強自己,在不利的姿勢下強行抬頭看向洛倫佐,他放棄了自己的高傲,低下頭,用隻有兩人能聽清楚的音量說:“洛倫佐,洛倫佐,你實在是個聰明人。但我對你,也沒有你印象裡那麼信任。”
洛倫佐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從桌子的這一頭探出半個身子,死死瞪著克洛,威嚴道:“地下市場有什麼你在那裡藏了什麼”
克洛不再回答,隻剩下了無言的微笑。洛倫佐隻能看到他的頭皮,看著他心甘情願低下的頭顱。他知道,家族的那些酷刑不會在這個男人身上起到什麼拷問的效果,他有辦法在接受拷問之前自儘。
還需要他的屍體,證明他與理貝爾是自相殘殺。洛倫佐收斂了一下急躁的脾氣,對著還在房間裡待命的手下說道:“讓羅蘭出動吧。”
周培毅正蹲著整理被師姐收拾利落的十三具屍體。
這些屍體都受到了喉嚨的穿刺傷,這是他們的主要死因,其中最後一具屍體還失去了一隻手。他們的傷口非常平整,科爾黛斯的動作乾淨利落。當然,這也有安保係統對能力者乾擾的功勞,和周培毅發揮的作用。
周培毅用自己的能力,阻止了這些屍體的血液從傷口噴出,也阻止了他們最後的呼救與哀嚎。他看著這整整齊齊排列的十三個人,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惡是什麼最純粹,最樸素的惡意,就是奪走彆人的性命。造物締造的一切奇跡,時間與回憶在大腦中的流轉,那些因為血緣締結起的聯係,都會隨著生命的消失,從這個人的身上流逝。
在這裡的十三人,並不是冰冷的數字。他們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會被貴族拋棄之人,不是家族覆滅就是實在品行不端又不學無術。這些人覺醒為能力者之後,選擇了成為地下家族雇傭的打手,不僅享受了地下家族高額的供奉,也享受著對市民與流民的欺淩。
比如這個隊長,他就是個無惡不作地混蛋。作為軍人的他,居然多次在行動和練習的時候,對無辜的流民使用能力,折磨他們的身體與精神,享受對方求饒的模樣。這種人,死不足惜。
但是殺死惡人,並不會讓殺人這一人類最初的罪孽變得正大光明。
周培毅還是可以想起,這裡的每一個人在自己生命最後時刻,在被科爾黛斯的能力影響變得落單之後,在自己的聲音與動作都傳達不給同伴的時候,在生命從他們的血管和雙眼之中逐漸微弱的時候,他們那絕望而渴求的神情。即便他們現在如此平靜,即便他們生前惡貫滿盈,此刻平靜的死亡的臉上,依然帶著最後,作為生命,作為人的渴望。
周培毅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位因公殉職的父親。也想起了雅各布,想起了老爺子最後留在曠野上無頭的屍體。
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了解的那一套道德,在這裡顯得迂腐而可笑。
科爾黛斯整理完了自己的裝備,把它們一一藏在靴子側麵,看著周培毅凝重的臉色,不由得說道:“人是我殺的,不需要你帶著負罪感。”
“不,師姐。”周培毅語氣平靜,“他們是來殺我的。因為我選擇了跳動萊昂內爾家族的結構,他們才接到了刺殺我的命令。我,才是最重要的凶手。”
科爾黛斯稍微皺了皺眉頭,半蹲下來看著周培毅,問道:“你還好嗎”
周培毅搖了搖頭,回答說:“師姐,我沒事。我對這個世界的殘酷,對奪去彆人生命的事情,都有足夠的準備和合理的預期。但是,事情真的發生,我也還是需要一點點時間去適應。”
他揉了揉鼻子,凝視著地上整整齊齊的麵孔,接著說:“我會記住這裡的人,也會記住接下來的所有人。所有我為了達成我的目的,不得不與之對抗的人,哪怕動手的人不是我。這是我必須背負的責任。”
他稍稍活動了一下,才站起身子,然後小聲說道:“因為我背負著這些性命,因為我沒有忘記,我會因為奪走彆人的性命而感受到痛苦。所以我不會麻木,我還會記得,生命是平等而珍貴的。謀殺不會成為我的目的。”
科爾黛斯保持著半蹲的姿態點了點頭,輕輕地說:“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