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半年,幾乎要適應了卡爾德士普雷頗為無聊的生活之後,周培毅再次回到了拉提夏城。這裡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化,無論是一層一圈的城區,還是忙碌的空港,都是如此。而上一次抵達這裡時,周培毅顯然沒有當初的惴惴不安。
“首領,您回來了。”
在空港貴賓通道的儘頭迎接周培毅的,是萊昂內爾家族本地空港的小頭目,或者說負責人。在周培毅接手萊昂內爾家族的生意之後,重組了這裡的組織結構。原本由工頭、水手、小官小吏等等人士組成了鬆散的利益聯盟,被周培毅收歸統合為兩家專門的公司,萊昂內爾港務和萊昂內爾船舶貿易公司。
借由原本的關係網,第一家公司成為了拉提夏城空港的外包企業,負責相當一部分空港的雜務管理。而在周培毅成為對卡爾德商務專員之後,第二家公司在原有基礎上獲得了更多的適航證明與貿易憑證,積極擴展了業務。
周培毅為這兩家公司選擇的負責人,或者說這兩家公司名義上的兩位老板,都是性格極其穩妥的人物。在萊昂內爾家族忙於內亂的時候,他們也是中間派。相比於忠誠或背叛,他們更傾向於誰贏幫誰,是純粹的利益生物。
“我不是首領,也不是老大。”周培毅和他簡單握了握手,便繼續往前走,“我是理貝爾諮詢公司的老板,和您、您的公司可沒有什麼上下級關係。”
不管實際上周培毅對萊昂內爾家族的掌控有多麼徹底,名義上,他所在的理貝爾諮詢公司隻不過是為萊昂內爾家族的龐大業務提供了一些諮詢服務而已。
小頭目心領神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周培毅和他簡單吩咐了一些事情,又檢查了一番拉提夏城空港中的庫房,便拒絕了小頭目的接待邀請,離開了空港。托爾梅斯要回到宅邸清理一下房子,檢查三個孩子的學業,當然,她要收拾一個新房間,從此搬進理貝爾的家園。
而周培毅,有個人要見。
周培毅在拉提夏監獄“城堡要塞”的見麵廳中,隔著厚厚的反能力者玻璃,拿起一柄很久不曾見過的通話筒,露出了他慣常的、虛偽的笑容。
“弗蘭克先生,看上去您的氣色還不錯。”
玻璃另一頭的弗蘭克,從被陷害入獄以來,已經經過了七八個月的時間。他被迫戒了酒,但還用各種渠道維持著抽煙的癖好。監獄中的工作讓他的作息規律,減少了很多危害他健康的應酬,這讓他看上去遠比曾經健康,而他也在監獄中蓄起了胡子。
他的口音,要比在外麵的時候更像一個拉提夏人,而不是盧波人,想來是受到了監獄中身邊人的影響。弗蘭克看了看麵前微笑的理貝爾,有些無奈地拿起自己麵前的話筒,回答說:“理貝爾先生,感謝您的關照。一想到當年在阿卡瓦烏波下城區見到的小乞丐,如今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紳士,我就心生感慨。”
他在說周培毅最初到伊洛波時,為了理解這個世界尤其是理解下城區的勢力,變裝成乞丐的事。現在這話說出來,不像是敘舊,更像是嘲諷。
周培毅倒也不在意:“看來您確實很有精神,在裡麵的單調生活倒是沒有對您的智力有所損傷,您琢磨明白了一些事情。”
“太晚了。”老弗蘭克把手肘抵在桌子上,盯著眼前的年輕人,“我也是鬼迷心竅,相信了你的大生意。萬萬沒想到,你小子利用那生意挑起我們家族的內部矛盾,最後讓你自己漁翁得利。”
周培毅保持了微笑:“您這話就有些冤枉我了。萊昂內爾家族原本就是乾柴,就算沒有我,洛倫佐的野心也不會憑空消失,他還是會盯著克洛閣下的位置,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你們這些老盧波人,和在拉提夏生長起來的第二代盧波移民之間不可調和的利益衝突。我隻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進程。”
“但你是得益者,也是幕後的主使。是你殺了閣下嗎”
周培毅搖搖頭,看著咬牙切齒的老弗蘭克,輕聲回答說:“我給了他自我選擇的權力,也做出了我作為一個人的承諾。他選擇了自戕,弗蘭克先生。”
老弗蘭克歎了一口氣:“他是個有潔癖的人,總想要在表麵上維持自己的理想國。但我們都知道,他做不到。”
“克洛閣下這種人,我不討厭。”周培毅收起了笑容,“甚至於,我還有些尊敬他的追求。隻不過,換做是我,不會因為手底下人的背叛就失去了東山再起的希望。但他成功保住了你的兒子,不是嗎”
“你居然還敢信任他,信任小弗蘭克,讓他代替你全權處理拉提夏城的業務。”老弗蘭克輕蔑地說,“你覺得我們父子沒有腦子想明白你的謀劃嗎”
“萊昂內爾家族是我的敲門磚,一張通往更加高處的通行證,弗蘭克先生。現在的我,可不一定還需要這麼一塊磚。但是這塊磚,如果不是在我的庇護之下,似乎比您想象中還要脆弱鬆散。”周培毅如實答道。
老弗蘭克收起了怒容,冷笑了一聲:“你的目的達到了嗎如果還沒有,那我隻能助你前路坎坷了。”
“感謝您的好意。”周培毅平靜地說,“我也覺得自己前路坎坷。”
他頓了頓,然後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可退讓的事情,都有必須保護的家人,弗蘭克先生。我不是什麼道德高尚的人,我的確背叛了您和克洛閣下的信任,我也未經審批殺了一些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需要登上更高的位置,並不是我真的喜歡這些榮耀、權力、財富或者說其他的什麼東西,而是因為如果我想見到我的家人,我需要實力。我是個意誌堅定的人,至少我自己這麼評價我自己,所以,為了達成我的目的,我不介意犧牲任何人。”
老弗蘭克狠狠握住自己的話筒,低吼著質問說:“你要做什麼”
周培毅輕聲說:“在我的家鄉,有一種生物,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切斷自己的尾巴,斷尾求生。現在,我希望有人認為我是斷尾求生,懸崖一線,而這,需要一些犧牲。”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你要犧牲什麼你要犧牲什麼!”
“我很抱歉,弗蘭克先生。”周培毅說,“不過我可以請您放心,小弗蘭克此時此刻並不在拉提夏。我把他派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公乾,他做得不錯。”
說完這些,周培毅就放下了自己的話筒,平靜地看著眼前玻璃對麵的男人憤怒地嘶吼著、咆哮著。而他的決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