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維爾德的雪下了很久,夏日的末尾,這裡的人們都不得不從櫃子裡找到冬衣,抵禦這突如其來的寒冷。
這是一個嶄新的白天,太陽終將升起,卻沒有給斯維爾德帶來熟悉的溫暖。
科爾黛斯在寒風中呼出一口白氣,用手擦了擦被冰花蓋住的玻璃窗。
她昨天連夜從聖帝城趕回來,抵達斯維爾德的時候,一切剛剛結束。敵人的屍身,死難者的遺體,被叫回來的居民,以及一片斷壁殘垣的圖書館,都擺在她麵前。
她是這裡的大管家,恢複了電力之後,就一直不停工作。
首先是統計死難者與傷者。
做肉醬麵包的嬤嬤有名字,她叫做阿加莎。阿加莎嬤嬤,麵包房的海耶老爺子,圖書館的教師亞曆山大,是斯維爾德永遠的損失。
除了他們,還有幾名傷者。霍爾滕西亞的雙腿已經簡單處理,可能需要一次手術才能治愈。她是普通人,恢複得最慢。艾達拜倫是能力者,受傷最終,但好在處理及時,很快就能治愈。至於瓦赫蘭和小卓婭,則已經完全恢複。
然後,科爾黛斯要組織重建。
入侵者在落地之後,就使用特殊的電磁脈衝毀掉了斯維爾德的電力供應,現在隻能臨時恢複供電,整個係統非常脆弱,需要重新建設供電廠。
圖書館的破壞最嚴重,大概有一半的房間被摧毀,被波及的重要文書資料也不少。好在,這些都有備份。
周圍的民房也有不少損毀,損失不算特彆嚴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完成了這些工作的科爾黛斯,與熬了一整夜的斯維爾德居民代表們簡單見了一麵,不少人都驚魂未定,好在,沒有發生更多意外。神父洛德爾很好履行了他的職責,在最需要他的時候維持了秩序。
現在,她要麵對最難的問題,也是不得不麵對的現狀。
被入侵者殺死的人,都有家人,都有深愛著他們的親人。如何紀念他們,安葬他們,如何從情感與現實補償生者,讓她陷入了長考。
一直在她身邊,保持了沉默的周培毅,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有人因為這次事件,希望離開斯維爾德,就放他們離開。如果他們留下,我們要辦一次葬禮,將他們好好安葬。”
帕維爾先生已經在農田邊開辟出了作為斯維爾德公墓的空間。窗外,斯維爾德的居民,按照卡裡斯馬的傳統,從附近的密林中撿來乾燥的木柴,堆起高高的柴堆,要為死難者執行火葬。
海耶先生與阿加莎嬤嬤,屍身並不完整,所以木材廠連夜趕製了棺材,不讓他們的慘狀暴露在外。
通過窗戶,科爾黛斯已經看到了外麵的人群開始聚集。
他們都換上了冬裝,用黑色的布料裹在自己的臂膀上,女性則戴上了黑色的頭花或者配飾。
孩子們在大人的引導下,雙手捧著點燃的蠟燭,擺在柴堆外麵一圈,不少孩子都哭紅了眼,哭腫了臉,現在還在小聲啜泣。
瓦赫蘭的手腳假肢都被毀掉,她用腋下夾住一支拐杖,用頭發擋住自己半張暴露出來的皮膚潰爛的臉,躲在人群外的角落裡,朝這裡看著。
艾達拜倫和霍爾滕西亞分彆坐在輪椅上,由小卓婭和神父洛德爾,推到了廣場上。
科爾黛斯歎了一口氣,用圍巾將自己的臉裹住,佩戴上沉重的黑紗,離開了房間。
在圖書館的門外,周培毅早早就站在那裡。
他沒有換衣服,一直都留在室外,隻是披著科爾黛斯給他送來的風衣。
他沒有哭過,雙眼下卻是沉沉的黑眼圈,並不是因為困倦,而是某種場能過度釋放帶來的身體變化。
在他腳邊,堆砌著一堆金碧輝煌的甲片。那十名入侵的聖衛軍,屍體早已被他處理乾淨,屍骨無存。他們的裝備,包括兩件用黑曜石箱保存的重要聖物,也和這些被拆下來的盔甲一起,像垃圾一樣堆放在路邊。
科爾黛斯湊近他,握住他的手,那手無比寒冷,就像是這寒冷天氣中的死物。
“這天氣不正常,與他們有關嗎?”科爾黛斯給周培毅搓著手,問。
“和入侵者無關,和我的能力有關。”周培毅安靜地說,“這是我能力的副作用,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會恢複正常。”
“十名全副武裝的聖衛軍,兩件聖物,你一個人。”
“我比自己想的還要強大,但我一直一直都害怕承認自己強大,偽裝成弱小的樣子,讓我更安心。”周培毅的聲音很輕,“我覺得,我隻是害怕承擔應該屬於我的責任。”
“這不是你的錯。”
“很多人都這麼說,但我還是會認為,這是我的責任。師姐你放心,這還不會讓我消沉,隻會讓我清醒。”
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雙手已經被科爾黛斯溫暖。在他視線的指向裡,歌蘭儂與阿加莎嬤嬤的兒子兒媳,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孩子們為她們采來白色的花,用秸稈紮成花束。不少孩子把自己的鼓勵和祝福,涕泗橫流地寫在小卡片上,送給他們最喜歡的老師。
“海耶老先生的家人怕是來不了。”科爾黛斯感歎。
“一個不聽話的孫子,一個並不知曉他存在的女兒,海耶老先生孤身一人。”周培毅說,“他忠誠地完成了我們之間的交易,並且為此付出了性命。”
“我們會紀念他。”
“是啊,隻要斯維爾德存在,他的名字就會被銘刻,他的犧牲就會被銘記。”
歌蘭儂與阿加莎嬤嬤的兒子兒媳,以及作為海耶先生代表的麵包師傅,邁著沉痛的步伐,走到了廣場上的木堆前。
歌蘭儂低下身,將手中的鮮花放在亞曆山大的棺材前,伸出手,摸了摸那口薄薄的棺木。
不知是誰開頭,由孩子們開始,卡裡斯馬的居民們跟上,斯維爾德人唱起了悼亡節的歌謠。悼亡節是卡裡斯馬最重要的節日,是他們對於亡者最深重的紀念。
歌謠裡唱著的,是渴望親人亡魂得到安息,在天之靈保佑生者無虞的願望。這首歌很緩,很慢,就像卡裡斯馬寒夜裡靜謐的森林,飄下的雪。
歌蘭儂不會唱這首歌,她在歌聲裡站起身,用手背擦去了最後的眼淚,退後到人群前。
木堆在點燃,裡麵的鬆木發出劈啪的爆鳴聲,在安靜的歌聲中伴奏。失去的人,在烈焰中,永遠離開。
科爾黛斯握緊了周培毅的手,沉重地凝視著少年,他雙眼裡,倒映著燃燒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