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安靜,萬籟皆寂。
一盞夤黃的孤燈如螢光閃爍,映照出顧餘生刀削斧鑿的麵龐,他的眸子在絕對的黑暗世界,更加深邃、冷靜,被他三尺劍牆護衛的紅緹早己麵色慘白,她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顧餘生掌心的那一盞燈上。
她以為世界黑下去,就是下一個輪回,沒想到居然還能活下來。
麵對無儘的黑暗,她不敢開口說話,也無法開口說話,因為在這寂靜的世界裡,好似有無數雙爪牙正展開,想要將她吞沒,隻是因為那一盞燈的緣故,庇護了小小的世界,任何強大又無法捕捉的存在不敢輕易靠近。
紅緹的額頭冷汗涔涔,她明明感覺到身子被顧餘生帶著前行,卻又好像靜止在原地,體內躁動的血液因為靈魂的畏懼而覺醒,恍惚間,紅緹眼中的世界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血紅,整個世界都是紅的,唯獨公子的身影是黑的。
他手上提著的燈盞,更像是一種奇特的魂具,在血色的世界搜羅著可能存在的生靈死魂。
她眼中的公子,好似才是這無邊血色世界的恐怖主宰。
“啊!!”
紅緹即便道心堅韌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幻境,雙手抱頭,淒厲地嘶吼著。
“沒事了。”
突兀的聲音喚醒紅緹,她眼中的世界血色褪去,黑夜猶在,隻是天上己經有星星點點,山巒眉黛起伏,磅礴而瑰麗。
紅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手抓起地麵極寒冰冷的雪,讓寒冷喚醒內心的意誌,她下意識的側臉抬頭,看向顧餘生。
“公……公子。”
紅緹看清顧餘生的麵龐,這才長長鬆一口氣,她無法訴說剛才曆經和看見的一切,隻有汗水嘀嗒嘀嗒的從額頭和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麵。
“你剛剛被瘴氣吞噬了心智。”
顧餘生開口說一句,這才緩緩的回頭,看向對麵的山頭,那一座山雖然不如青萍山那麼高,可一半的山巒在無邊的黑暗消失,好像進入到另外一個維度,顧餘生低頭看一眼手掌凝出的魂燈,思緒有那麼一瞬間的混亂。
當年的靈魂擺渡者薑神行,在靈船上掛的也是這種引魂燈,天下修行者以及遊蕩的靈魂無不畏懼他,顧餘生剛剛從無邊的黑夜裡南逃千裡,其中的凶險隻有他一人知曉,若沒有魂燈,他必然也是會被黑暗吞噬的。
背劍人,是在黑夜下獨行的孤獨者。
顧餘生再次回響想起尊師秦酒說過的話。
那靈魂擺渡人呢。
是不是也是黑夜中提燈引魂的孤獨者,這樣的行在黑暗的人,內心,是何等的孤獨和煎熬。
顧餘生思緒複雜,隨著他修為日深,小玄界許多未知和凶險也在他身邊從未離去,比起青萍山腳十八山的黑暗,剛剛的至暗,絕非小玄界的詭異,而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侵蝕來的暗黑法則。
“公子,紅緹,你們在哪!”
青萍山方向,兀然間傳來黃麗娘溫柔且焦急的聲音。
“麗娘?公子,是麗娘!”
紅緹聽見黃麗娘的呼喊,倍感意外,她強撐著站起來,大聲回應:“麗娘,我和公子在這裡!”
修行者的聲音,原本是極具穿透力的,但紅緹大聲回應後,發現聲音被一層層空間裂紋吸收,根本傳不去多遠,連她自己都好像聽不見聲音。
嗤!
顧餘生以手指天,一道銳利的銀芒雷束衝上雲端,照亮黑夜,足以讓方圓百裡都看得見。
紅緹見狀,不由地羞愧低頭,她這些年修行,本覺得小有成速,未曾想今夜跟在公子身邊,竟接連出糗,黃麗娘呼喊,必然是感知到他們的存在,試圖搜尋,可她卻以聲音回應,此番行為,與田間農夫稚子何異?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黃麗娘的身影於黑暗中奔襲而來,黑夜下的她,手中也提著一盞燈,但這一盞燈卻並非符文凝成,而是以一種奇特的油和燈芯點燃,以燈籠護住,不會被風吹滅。
“公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黃麗娘見到顧餘生,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她的衣衫和麵頰皆被草木刮破,脖頸間冷汗沾濕,她看一眼顧餘生背後的黑暗,吞咽一口唾沫。
“公子,此地危險,我們先回去吧。”
顧餘生微微頷首,對挺小腳步氣息微喘的黃麗娘道:“麗娘,讓你擔心了。”
黃麗娘有些羞赧地低下頭,她走到紅緹身邊,把身體癱軟的紅緹攙扶起來,默默跟在顧餘生身邊,顧餘生也不多言,施展禦術,向青萍山遁去,這一次,他沒有特意庇護黃麗娘和紅緹,但黃麗娘攙扶著紅緹,竟也跟得上,每每總是保持著數丈的距離。
清晨。
黎明之光漸漸映照山川大地,無邊的黑暗己悄然退去,紅緹經過一夜波折,早己虛脫,備受打擊的去洞天修養,少說也得數日才能恢複自我。
顧餘生帶著黃麗娘在十八山深處逡巡了一圈,雖然感受到山下有陣陣真魔之氣滲漏,但以他現在的修為,利用當初方秋涼給的青萍山令牌,輕易就將這些真魔泄露之處封印。
一路上,黃麗娘默默跟隨,不多話,也不刻意的保持親近。
待顧餘生至青雲門的桃花小峰瀑布邊,聆聽潺潺瀑布聲回響,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顧餘生身上的青衫長袍轟然碎裂開來,陣陣黑暗的邪瘴之氣溢出,幸虧有瀑布之水從天而降,在極短的時間內淨化了這一道邪氣。
一旁的黃麗娘似乎早有所料,更是以雙手凝出黃蒙蒙的結界,不讓青雲門受到波及。
“呼!”
顧餘生對瀑布吐出一口濁氣,神色有些頹敗,此時的他,衣衫蕭落破敗,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流浪西方的落魄劍客。
“公子,給。”
顧餘生轉身之際,黃麗娘早己捧著一個竹筒,竹筒裡麵盛裝清涼之水,黃麗娘的眼眸和神色也映照在竹筒清水裡麵。
“麗娘,這靈泉之水得來不容易吧?”
黃麗娘雙手捧遞竹筒到顧餘生身前,謙卑道:“公子,麗娘的一切,都是公子給的,公子喝下這靈泉之水,也好洗滌身上的荒塵。”
顧餘生將靈泉之水一飲而儘,背對瀑布盤坐,看遠方的朝陽從退潮到天儘頭的迷失之海升起,稍頓,顧餘生才問道:“麗娘,昨夜的黑暗無邊,可不是一般人能夠闖入的,你為何看起來無事,總不至於是手上燈盞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