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服從安排是一回事,切身體驗又是另一件事。
“人才市場”、“人力資源”,這些詞總是會讓人覺得,連人本身也正在變成一種商品。
在過去的日子裡,人們有許多找工作的方式。比較古老的時候,正兒八經對人本身的買賣尚且合法的時期,現在被稱為販賣人口的行為,會被某些行業作為招攬從業人士的主要途徑。
李儉將身份證拿在手裡,站在畫了點位的大廳中,像其他等待分配工作的人一樣,讓身份證有個人信息的一麵朝向自己的正前方。
他想起曾經在網上看到的荒謬言論。在那些人歌頌的“荒誕又美好”的年代中,有多少人是被人口販賣,甚至連販賣這一道環節都沒有經過,便不得不成為奴籍呢?
除了人口販賣,人們在那種年代要怎麼找工作呢?子承父業,師父也是父。
那個時候是不用擔心找工作的,這並不是什麼正麵的意思,而是“沒有工作可找”,沒有“找”這個選項。
而到現在,不久前的現在,人們拿著簡曆去找企業,去找單位,或者企業和單位去一些集中的地方找應聘者……工作崗位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有了“找工作”的含義。
這可真是讓人意外。找工作這件事在人類漫長的文明曆史中,竟然隻是曇花一現的產物——在世界發生如此劇烈的變化後,人類文明在短時間內恐怕不會再拾起“找工作”這樣的民事活動方針了。
李儉還是站著。他不知道自己會被什麼單位帶走,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到什麼崗位工作。
來大廳裡領人的……李儉不知道是不是該稱呼他們為“人事”,或者是“HR”之類的稱呼,但起碼應該是各個單位的代表。
這些單位代表目標明確,像是知道自己要領走的新同事會在哪裡,偶爾有人找錯地方,也隻是看一眼幸存者身份證上的名字便知道自己找錯了。
很明顯,在他們來就業分配中心之前,便已經知道自己新同事的基本信息了。
李儉站在原地不動,眼珠子左右轉。
單位代表們好像都是個人行動,而等待分配工作的幸存者都是一群一群來到大廳。有些單位的代表進大廳轉了一圈,隻領走一個人;有些來時一個人,走時三五成群。
一眼就能看出是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代表,但也不能說一對一領人的單位就不是勞動密集型產業。
說不定就是有人好這口,喜歡來一趟隻領一個人呢?
而且幸存者的群體也會影響產業對口。從工廠宿舍撤出來的幸存者總比繪畫集中培訓宿舍裡撤出的幸存者更適合重進工廠,而像李儉這樣從大學宿舍區中撤出的幸存者群體,有沒有人要,還真是個複雜的問題。
往好的方向想,烏女大學好歹是個一本,生源和師資水平能保證其中的學生的認知水平應該比社會平均線更高;往壞的方麵想,一群還在校的學生,很難保證有什麼工作經驗,或者說,是否真的掌握了他們專業的技術。
有什麼用人單位敢開這樣的盲盒呢?
李儉想知道,會成為自己未來同事的單位代表長什麼樣子。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應該或多或少會在自己年少的時候幻想過,未來自己會從事什麼工作。
那樣很有夢想的時候,李儉也有過——倒不如說現在就是很有夢想的時候。
如果不用考慮社會需要和資源投入,李儉希望自己能夠從事考古人類文明的事業。
按照時間線和地區劃分,研究在每一個時期,每個地域的人類聚居地掌握了什麼生產技術,並將其應用成何種模樣。將所有信息聚集在同一個服務器中,供人查閱。
這是十分浩大的工程。如果要讓李儉為這項工程命名,“人類文明溯源”算是一個比較貼合的名稱。沒有足夠多的專家團隊、技術支持、資源支持,這類工程便不能夠開花結果。
如果考慮社會需要和資源投入,顯然,李儉不太可能擁有這樣的工作機會。
於是,在李儉高考填報誌願時,他選擇報考師範類專業。
比較尷尬的是,由於一係列比較微妙的原因,李儉在大四即將畢業的時候,和師範類基本沒什麼關係。
既來之則安之。自己的專業技術能力適合進廠,李儉也沒話說,畢竟總有人要進廠的,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他呢?
正當他努力建立進廠的身心準備時,世界變了。
現在,李儉也不知道,自己會去什麼地方工作。
分配工作若是更看重他在學校裡的所學,李儉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以自己的在校表現,那是不摻一絲水分地適合進廠——沒辦法,他學的專業就是這樣,為進廠而生,學的越好越適合進廠,專業能力越強越適合進廠。
其他專業開玩笑,都說自己學的差,畢業之後得進廠。李儉所在的專業反其道而行之,堪稱奇葩。
四大天坑,名副其實。
但自己的體檢結果又讓工作分配變成了未知數……
李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工作走向正變得一片混沌,再想下去,腦袋怕是要爆炸了。
當他回過神來,便看見有單位代表走到黃承誌身前。
“黃承誌?”留著黑色長發的清秀女生脆生生地開口。
“我是。”黃承誌很自然地回答。
李儉有點羨慕,看來這位就是來接黃承誌的單位同事了。真年輕啊,看起來比他們幾個也年長不了多少。
“身份證讓我看一下……是從烏女大學撤過來的嗎?”看了一眼身份證號碼,女生將身份證還給黃承誌。
“是的。”
“歡迎您加入我們單位。我們是隸屬於民政部社區服務中心的328社區服務,正需要像您這樣在團隊建設工作中有經驗的年輕乾部。”清秀女生開心地笑了。
這種笑容,李儉好像看到過,而且能讀懂其中的意味。
那是抓到了壯丁的笑容。
至於李儉為什麼認識抓到壯丁的笑容,那自然是自己被抓壯丁的次數多了。
小組作業的含金量大家有目共睹,李儉就是那個被抓壯丁的全程乾活冤種。有時候要上實驗課,手把手教同學做完全程是常態。
到後來老師都琢磨著要抓李儉壯丁,倒不是要讓他做一些很有前置技術含量的科研工作,而是要抓他去搞文本。
李儉:你們說,我一個主攻工科四大天坑的本科生,怎麼就要被老師們抓去做文本工作了?
黃承誌有點懵:“不好意思,麻煩您再說一遍,什麼社區服務?”
“我們的工作不是這麼斷句的。應該是328社區,服務。連起來就是328社區服務。”清秀女生大概覺得黃承誌長得不錯,竟隻站在原地,與黃承誌稍稍聊了起來。
李儉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類場麵。黃承誌自詡是寢室中的顏值第一人,從外界反應來看,這種自詡應該是符合事實的。
“我具體要做什麼?”
“具體工作回到單位再談,在這裡不太方便詳談。請隨我來。”
黃承誌被清秀女生帶走了,路過室友們的時候,還悄悄揮了揮手,留下賤賤的笑容。
好賤啊,好想來一拳。
又過了一陣,有人從旁側走來,在陳濤麵前站定:“陳濤?”
“對。”
“身份證……”
陳濤將身份證遞上。
“嗯。以後你就是我們單位的員工了,時間緊任務重,立刻跟我回單位,要和你介紹一下我們現在的電子元件生產工作。”三十來歲的禿頭大哥拍了拍陳濤,快步走開。
從他的發型來看,確實任務很重。
路過李儉的時候,陳濤留了句話:“這下兄弟要先進廠了。”
“彆急,一會兒我也進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