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儉的預估和現實存在些許偏差。
本以為現場實操是行動的重頭戲,沒想到部隊不僅錄下了兩人在空氣牆前的全部行動,還要求李儉和蒙星霖親筆書寫一份行動報告留檔——好在有人從旁輔助,修正格式,不然這對李儉來說,算是挑戰。
如果是論文的話,李儉對著格式還能寫,但部隊的行動報告,這玩意真不熟。
寫行動報告時,李儉還想著和蒙星霖對一下細節。他擔心自己的印象與現實有偏差,寫錯了就糟糕了。
可惜,負責輔助他書寫行動報告的文官擋住了去路:“部隊需要的是由個人撰寫的行動報告,而非和他人串通後美化的說辭。”
“我和蒙星霖是一塊行動的,即使這樣,難道我也不能找他核對一下剛才的行動細節?”
“要是願意申請,我能替你請示一下上級。”
“……算了。”李儉能聽出來,這套流程類似偵訊。作為普通民眾,被納入類似偵訊的流程,多少有點不爽,但也沒必要申請。
……
在士兵和軍官若有若無的監視下,李儉還是“獨立”完成了本次行動報告。
這還是他在進入“大四上學期”時完成的第一份完整正式文檔——如果被抓了壯丁提前進入工作時間還能算入原本的學年。
說實在的,這份體驗著實讓李儉懷念。
上交行動報告後,三人又被帶到先前的鋼板房中等著,士兵都走了,隻留下陸姓軍官與他們同處一室。
“結束了嗎?”李儉像是在問張博學,實則是與軍官不熟,他想借著問張博學的樣子詢問軍官。
“還沒。兩位撰寫的工作報告正在審核,審核後會入庫存檔,之後稍等一下,與其他社會人員一起,跟隨部隊車隊撤離。”軍官如實回答。
“小陸,放鬆點吧,現在放鬆點沒問題的。”張博學側著身子,張望鋼板房外的動靜。
“張博學,現在還是在作戰區域,雖說危險因素控製的很好,但也不是可以放鬆警惕的時候。”陸姓軍官坐在蒙星霖對麵,扭頭與張博學對話。
“但起碼在空氣牆外,軍方已經控製住局勢了,不是嗎?”張博學的目光還是放在鋼板房外。
“……並不完全是這樣,我們隻能保證聚居區和聚居區外圍近距離內沒有威脅,目前的話,甚至連海邊都不能保全。”陸姓軍官皺起了眉頭。
李儉留心。吳會省臨海,原本的錢安市也是臨海城市,市中心到海邊,最近距離不會大於四十公裡。現在的錢安聚居區雖然比錢安市更小,在東邊被填充地塊截停,隻要填充地塊不大,錢安聚居區的部隊應當需要防衛海岸線。
畢竟那可是大海啊……
世界變化,生物變異。海裡的動物,可比陸地上的動物更加離譜——從人類視角出發的話。
而現在,陸姓軍官的話語中,透露了錢安聚居區部隊並未保住海岸線的意思。
“呃,陸哥,”李儉沒想好怎麼稱呼陸姓軍官,但陸哥二字一出口就被張博學掃了一眼,“能問一下,部隊現在是在全力防衛聚居區嗎?”
“並不是,這件事倒是可以講一下。目前我軍的首要任務是防衛聚居區不假,不過同時也承擔搜尋幸存者和可用物資的責任,還為各項研究活動提供幫助。”陸姓軍官麵容舒緩不少,看來宣傳部隊現在的工作對他來說也是放鬆。
“搜尋幸存者?像是帶領幸存者撤離那樣?”
“嗯,你好像是由部隊從烏女市救援出來的幸存者對吧?跟著救援部隊到聚居區的幸存者集體?”
“沒錯,我是從烏女大學宿舍中跟著同學們被救過來的。”
“跟這形式稍微不一樣。之前的救援是按照登記過的社區、自然村位置安排救援部隊,一般以營級單位起步,組建救援部隊,成規模撤離幸存者。但這樣救援隻能幫助正好處於社區內或自然村聚居地內的幸存者群體,對不幸遠離這些區域的幸存者來說,就沒有救援效果。部分幸存者向部隊反饋,表示他們知道在某片沒有安排成規模撤離的區域存在少量幸存者,部隊就會酌情安排作戰部隊救援。”
“酌情?”
“……這也是沒辦法的。從動物變異的第一天開始,能夠在野外,或者缺少人群聚集的地方活下去的幸存者就會一天比一天少。為極少數人派出的救援部隊經常找不到人,甚至找到人了也隻能找到屍體。有時候能找到可辨識的屍體都是好事,可總有找到除了做DNA鑒定,否則不能確認的殘骸。因為時間太久了,吳會省也太大了。”陸姓軍官歎息。
歎息一陣,又接著說了下去:“或許這樣說有些無情,但我們總要選擇儘可能保全更多人的那一方。為極少數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蹤跡的可能幸存的民眾派出戰士搜尋,消耗的彈藥補給太多,找到幸存者的希望又渺茫……但如果接到命令,我們還是會去救援。”
李儉沉默著聽完。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還沒有找到蹤跡的幸存的民眾,一個人在深山老林中困了二十多天還未得到救援,會不會罵娘?會不會責怨部隊,會不會責怨為什麼沒人來救自己,是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
把自己在聚居區內得到的所有信息都丟掉,就當做自己從一開始就在山林中艱難地活著,想必是會的。
不僅會,而且不止於責怨,甚至是詛咒。
但希望渺茫和消耗彈藥補給也是客觀存在的事情。
這就像是電車難題的變種。一邊是消耗彈藥補給搜尋可能的幸存者,需要付出的是錢安聚居區的戰略儲備,如果跌過某一條不可知的線,就可能導致錢安聚居區全線崩潰;一邊是可能的幸存者,如果不派出救援部隊,他們大概率會很慘。
李儉看著正在歎息鬱悶的陸姓軍官,再看看好像輕鬆實則直愣愣盯著門外一角的張博學,還有陷入沉思的蒙星霖。
電車難題應該怪罪的永遠不應該是那個需要做出決策的人,而是那個造出電車難題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