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寒涼,星稀月朗。
安靜的夜晚除開穩健與頹唐交織的腳步聲,便隻剩搖搖欲墜的秋葉在道路兩旁沙沙作響。
這一路上,宋大山並沒有詢問宋小山在王家發生了什麼,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
首先是性格使然,他不善於將感情和關心宣之於口,更多的是付諸於行動,其次是以他對宋小山的了解和觀察,大致情況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藥是青伯配的他沒什麼好不放心,至於下藥的後果,柳金枝若是不想魚死網破就隻能老老實實咽下這個啞巴虧,牽連不到宋小山身上。
當然,最重要的是宋大山覺得,既然宋小山能直麵並且下狠心斬斷這段孽緣,說明他已經不是半年前經不起事的宋小山。
他現在需要的也不是安慰,而是獨立消化和思考的時間。
“大哥。”
在即將踏上村口的水泥路時,宋小山停下了腳步,抬頭叫住前方始終保持安靜的宋大山。
宋大山看似埋頭趕路,實則時刻注意著宋小山的動靜,早在宋小山停下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察覺。
他回頭,淡聲道,“有話想說?”
宋小山點頭,但似乎是沒組織好語言,半晌沒有後續,宋大山也不催他,隻站在原地靜靜等待,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措辭。
好一會兒。
宋小山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乾啞低沉中帶著幾分茫然和糾結,“我和柳、銀花的親事……”
宋大山神色探究,“你自己是個什麼想法?”
“我、我不知道……”
宋小山緩緩蹲下身,“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定了親,可我們、我們……”
他們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實際全都是柳金枝謀求富貴的踏腳石,一個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個被蒙在鼓裡稀裡糊塗。
有那樣一層因果在,這樁充滿算計婚事,何其荒唐和可笑!
宋大山沉了眸子,“你想退婚?”
“沒有!”
宋小山連連搖頭,“我沒有這個想法!”
“原本我是想過幾日再跟你談這件事,但既然現在你主動提起,那便當下定下解決的法子,對大家都好。”
宋大山走過來在宋小山身邊坐下,“老實說,不論你剛才的回答是什麼,作為大哥我都有責任幫你周全,也會儘力幫你周全。”
他轉頭定定的看著宋小山的眼睛,“可如果你剛才真的提出想要退婚,那我會對你很失望,你大概也不會想知道我失望的後果。”
所幸,宋小山雖然被女人迷了眼睛,但是他的良心還在。
“大哥,我不會退婚。”
宋小山眸中閃過痛色,“我知道她在柳家不好過,如果我再退婚壞了她的名聲,那跟逼她去死有什麼區彆呢。”
其實他和柳銀花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麵裡,柳銀花不是沒有委婉給過他提示,隻是他那時候眼瞎心盲,選擇了忽視。
所以宋小山心裡很清楚,這場荒唐的鬨劇裡,他隻能算是自作自受,而真正的柳銀花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隻是他從前心裡裝的都是柳金枝,又和柳金枝發生過實質性的關係,而柳銀花對於其間種種更是心知肚明。
那麼,在這場充滿算計和無奈的婚事裡,他和柳銀花要如何麵對彼此呢?
“我隻是、隻是……”
宋小山仰頭,迷茫而無助,“大哥,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件事。”
“我很欣慰你願意為自己做錯的事而承擔後果,”宋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我們沒有資格替彆人做主,同情也好,補償也罷,我們都該給對方選擇的權利。”
想起當日與柳銀花交談的情景,無論是從男人還是兄長的眼光來看,柳銀花都是個很不錯的女人。
親爹不疼,後娘苛待,當牛做馬、孝大於天,
真真正正的無人可靠、無枝可依。
然而即使是在那樣的境遇裡,她依然沒有心灰麻木,更沒有怨天尤人,而是在無數次嘗試反抗失敗後迅速認清現實,順勢而為抓住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看似柔弱無能,實則理智清醒,更是是非分明!
所以從私心來講,宋大山很願意她成為宋小山的妻子,可還是那句話,他們應該給柳銀花選擇的權利。
“選擇?”
宋小山不懂,艱澀發問,“她、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宋大山早在決定告訴宋小山所有真相之前,就已經替他儘可能想好了周全之法,之所以沒著急說,除了想要給宋小山時間去接受和消化這件事,也是想看看宋小山的態度。
作為宋家的男人,他可以眼盲心瞎,可以耽於美色,也可以在事情發生後優柔寡斷、適當軟弱,但他絕對不能沒有責任感!
“隻要你願意,”宋大山的語氣依舊平淡,但卻帶著讓人信服的魔力,“就可以有。”
“我願意!”
宋小山毫不猶豫的開口,看向宋大山的眼睛裡滿是信任和堅定,“大哥,隻要我能做到,無論是什麼,我都願意去做,去彌補。”
宋大山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
弟弟再不爭氣,總歸也還是自己的弟弟,所以這同樣也是宋大山在給宋小山提供選擇的機會。
“大哥。”
宋小山紅著眼眶,神色複雜,“謝謝……”
“我是你大哥。”
所以不用言謝。
宋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最多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和籌備,準備好後,你也該親自去和人家好好談談。”
“我明白,大哥。”
至於為什麼給宋小山三天的時間考慮,是因為他當天出門的時候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銀子,全部給柳銀花後,頂多夠她撐過十天,去晚了他怕柳銀花真的會餓死在柳氏手裡。
“走吧。”
宋大山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再不回家爹娘他們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