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空的刺耳聲響傳來,穿過馬車簾,篤的一聲定在裴寂的身側。
“義母。”那張俊秀的臉更白了幾分。
沈元柔隻手按在了他的肩頭,緩緩施力:“不會有事。”
她從馬車夾層抽出一柄長劍,挑開車簾迎了上去。
原謙派了數百人來此,卻因著暗中有弓箭手的緣故,月痕此刻周身還剩三個賊人。
“飛雲落雨,你們還等什麼。”她冷聲道。
言畢,暗處的數名弓箭手齊齊斃命。
三人見狀,麵上的驚懼一閃而過。
“若是束手就擒,供出背後之人,興許還能有一條生路,”月痕劍尖上的鮮血滴在草葉上,“若不降,這便是你們的下場。”
賊人明顯猶豫了一瞬:“我們投降,你主子真會留我們性命?”
月痕蹙眉:“降,還是不降?”
她們相視一眼,而後暴起朝著沈元柔而去。
“主子!”
陽光在劍身上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手起劍落,頭顱掉落在地的悶響傳來。
“下次廢話不要這麼多。”沈元柔淡然看著一旁還在滴溜溜打轉的人頭,道。
她側身,便瞧見立於馬車旁,麵上濺了斑斑血跡的裴寂。
他被嚇壞了,麵上的驚懼再也掩飾不住,白著一張臉怔怔地看著她。
他膽子小,見了打打殺殺,可能會去要做噩夢了。
沈元柔想著該如何安慰他。
然她手中那柄長劍的劍尖還在緩緩地,向下滴著鮮血,周身則是頭身分家的無數屍身。
上位者的居高臨下在這一刻儘顯,她凝視著眼前的少年。
許久,裴寂白著一張臉,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安靜地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女人沾了血跡的手認真擦拭。
“不害怕嗎?”女人的聲音從上方響起。
裴寂努力克製指尖的顫抖:“我不怕。”
他方才聽到外麵的聲響,心中擔心著沈元柔。
裴寂在來京的路上,隻聽聞這位太師大人如何有手段,又如何有城府,卻不曾聽聞她會武。
但被滾燙的血濺了一臉時,他內心的恐懼無以複加,卻被釘在原地。
義母看到了他,是他違背了義母,私自下了馬車。
裴寂看到她眉頭輕輕蹙起,一顆心如墜冰窟。
義母定然是嫌惡他了,他這樣膽小的人,將來如何撐得起大事。
“不怕嗎,你嘴唇都白了。”沈元柔平靜地闡述。
無論冷淡還是溫和,她的壓迫總是不容忽視。
沈元柔就這樣安靜地注視著他,那雙眼眸分外地冷靜而銳利,像是馬上就要將裴寂故作冷靜人的外表給剖開。
原本柔軟紅潤的唇瓣,此刻血色儘失,瞧上去可憐極了。
沈元柔任由他細細將自己的手指擦淨:“那今日還要去嗎,還是改日?”
“我無事的,義母,”裴寂低聲道,“我不害怕,我們繼續走吧。”
她的指腹微微用力,迫使裴寂抬起頭,將他麵上的血擦掉。
沈元柔頷首道:“月痕,走吧。”
裴寂捧著那張沾滿血跡的帕子,一時間沒有動作。
“扔掉吧。”沈元柔看到他的手指還在輕顫,語調溫和地道。
裴寂一路上默默無言,他還沉浸在方才的恐懼中,可憐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猛然被一地血淋淋的肢節、屍身衝擊到,久久不能回神。
他忽然意識到,義母坐在這樣位子上,注定是如此的。
裴寂回想著尚風朗的話,他竟在此刻可憐起他來,尚風朗這樣的人是不會站在義母身邊的。
不論從年齡、閱曆,還是身份來說,尚風朗都不足以站在沈元柔的身邊,她是溫和的,也是威嚴沉穩、說一不二的。
沒有誰能站在她的身邊。
但想到義母這樣好的一個人要孤獨終老,裴寂又為她難過起來。
“你在想什麼?”沈元柔好笑地看著他。
少年人的心思變化得未免也太快了些,他方才還害怕得不成樣子,此刻竟又一副惋惜、同情的模樣。
才從閻羅殿外徘徊一圈兒,她不知道這孩子此刻在可憐誰。
裴寂沒料到她突然出聲,抬眸對上沈元柔含笑的眼眸,囁嚅道:“沒,沒什麼。”
他匆匆錯開了眼眸,仿佛再與沈元柔對視一瞬,方才那些心思就會被她看穿。
“主子,我們到了。”月痕撩起車簾、擺好轎凳。
護國寺佛音嫋嫋,古樹岑天,有幾個小和尚灑掃,瞧見來人,朝她們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沈施主。”
一道蒼老的聲音喚住沈元柔。
老住持長眉全白,生了一張悲天憫人的臉:“沈施主還請留步。”
沈元柔側眸看向一旁的裴寂:“去為你母親供佛燈吧,我同住持還有話要說。”
“好。”他乖巧應聲。
沈元柔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莫名便想起了前世,兩人的初見。
她審視著眼前濕漉漉的少年,同樣,少年也倔強而警惕地打量著她。
像是一隻隨時要暴起傷人的奶貓。
用他粉嫩的軟墊,以及不夠鋒利的爪子。
她前世對裴寂的確是不夠關心的,以至於錯過了許多,她並不夠了解他。
老住持打斷了她的思緒:“沈施主,貧僧恭候您多時了。”
“住持如何知曉我要來?”沈元柔掀睫看她。
住持微微一笑,而後伸手示意她去不遠處的涼亭:“貧僧觀星,發覺天降異象,想來即便小施主不來,沈施主也是要來的。”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