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桂花點酒釀,雪球裹胡桃,大寒天裡,單是聞一聞這股甜酒香,看一眼圓滾滾的糯圓子,已叫人口齒生津。
勺子一舀,黏糊糊的圓子一口咬下,齒間甘甜,酒氣頓時鑽入肺腑,暖烘烘的。
兄弟仨個個胃口好,吃得一滴不剩。
吃飽喝足,喬見山端起大哥的範兒,問道:“小川,你的本經背到哪一卷了?要抓緊時日好好背,當心被五弟趕上了。”
又言:“五弟可比你小五歲。”
喬見川嘿嘿笑道:“哥,咱要把穩了舵盤走直路,要比就跟外邊的人比……你說說,天字班裡有哪個背書比得過我?”
他攀著喬時為的肩膀,道:“咱仨是親兄弟,自家兄弟有什麼好比的?咱不要起內訌……小安,你背你的,我背我的,咱倆不必比。”
“好,聽四哥的。”喬時為乖巧點頭,卻話鋒一轉,“我背我的,五經我背完三經了……”
喬見川連忙捂住弟弟的嘴。
“還同外人比?比不過五弟就直說,你倒是會找由頭的。”喬見山揶揄。
“說得你能比過一樣。”
……
幾日後,某日上學堂時,走過每日必經的長街,喬時為在拐角處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小老頭有些駝背,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道袍,一張小凳翹著腿靠著牆,舉個“神算子”的幌子。
他翻著白眼,像個瞎子,身邊一有往來人,嘴中便念叨:“命在掌中顯,一卦知富貴,小相公摸一卦?”
無人問津,他也不急不躁。
沒錯,這便是三哥四哥當年撿他時,小巷裡遇見的那個賈瞎子。
摸手相算命這事,不能長久待在一處,賈瞎子每隔數月便換個地盤,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
喬時為上回見他,已是兩年前。
……
中午散學後,喬時為特意買了兩個剛出爐的烤餅,前來與賈瞎子敘敘舊。
來的正巧,趕上了賈瞎子有客人。
喬時為第一次見賈瞎子算命,便且站在一旁觀望。
此人微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身上穿得亂七八糟,圓領袍外套了件大氅,腳上卻蹬了一雙皮靴,像是把最好的衣物都套在身上了。
賈瞎子才摸了一把,立馬撫山羊胡呼道:“大材小用了,大材小用了啊……”言語間憤慨不已,歎聲頻頻。
他的手指沿著手紋往下走,解說道:“相公近來負擔頗重呀,時常為分內之事忙得焦頭爛額,苦於應付,久矣久矣。”
那胖子眼睛亮了亮,問道:“道長,為何如此?”
“莫急莫急。”賈瞎子繼續一通摸,道,“相公平日裡穩重,處處顧全,身邊人頗為讚歎,可更深夜闌時,獨一個人望著星空,方覺自己是至死少年心,心頭總有一些柔軟的地方,不如表象的這般剛毅呐,偶爾也曾想幼稚一二,有人在身旁安撫……是與不是?”
“道長說得是!”胖子身子往前探了探,問,“可是某做錯了什麼,才如此鬱鬱不得誌?”
“這……倒也不是相公的錯。”賈瞎子欲言又止,臉色為難。
“還請大師賜解。”
“也罷也罷,我便說了。”賈瞎子鄭重其事說道,“錯就錯在相公太重感情,與人大方,卻苛責於己,從不與人計較細枝末節,相公付出了太多呀……可細想來,重情重義豈算得上是錯呢?這世上難得重情重義之人啊。”
仿佛在為胖子打抱不平。
胖子如遇知己。
“道長,鄙人該如何化解?”
“化解?不必不必。”賈瞎子連連擺手,“縱是仙尊身邊的童子,還需下凡曆劫呢,何況人哉?相公這樣實而不華的非常之才,隻要邁過了這道坎……事情也就過去了。”
又言:“相公本身就是最好的解法呀,重情重義之人,天必眷之。”
言罷,賈瞎子把方才收下的十幾文錢退還到胖子手中,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道長這是作甚麼?”胖子推辭,“給出去的板子,豈有退回來的道理?”
賈瞎子風輕雲淡,頗有得道高人之態,細說道:“相公既無需老道給出化解之道,老道無功無勞,自然分毫不取……所以,這錢相公還是收回罷,老道今日的飯錢,自有下一位有緣人。”
這下,胖子不肯了。
他站起來,義憤填膺,頗有正義之態:“道長也說了,鄙人平日裡慷慨行事,是重情重義之人,今日有緣遇見道長,豈忍心叫道長為一日飯錢而在此處受寒?”
遂從懷裡取出一吊錢強塞進賈瞎子手中,拂袖而去,唯留情與義。
“今日得了相公的緣法,受教受教,我便不推辭了……相公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