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見他做對子尚可,便開始教他詩詞韻律,教他如何在詩詞中用典。
大梁的詩歌風格尚未固化,有人推崇白居易的白體,也有人推崇以賈島、姚合為代表的晚唐體,還有人學習李商隱一句十個典的筆法,推崇西昆體。
士子們多根據自己所長,擇其一學習。
祖父卻道:“你天賦異稟,便三種流派都學一學罷。”
喬時為翻了翻幾卷詩集,或古典,或高雅,或繁麗,句句斟酌,字字推敲,道:“祖父,孫兒誌不在吟詩作曲。”
他想隻選其一,過了科考這一關即是。
倒不是想偷懶,而是想把時間勻給其它事。
“祖父曉得你不是吟詩作曲的性子,可唯有學了,你方知各流派的長短優劣。”老爺子解釋道,“倘若哪日你成了考官,學子皆聽你所令,寫你所喜,你該如何?”
老爺子對喬時為抱有極大的期望。
“再說了,少年郎不以世俗而讀書,而因讀書懂世俗,時為,你莫要倒置了。”
喬時為恍然反應過來,他的成人思維,果真是會掩過少年郎單純的求知欲。
“孫兒省得了。”
趁著年歲小,還有時間,多學多看,學著學著便渾然天成了。
……
……
不知不覺時過一月,到了喬仲常赴鹽庫上任的時限。
即便鹽庫監當官這一差遣真有詐,朝廷已下文書,喬仲常也隻能走馬上任。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唯有親曆,方知虛實。
……
鹽庫位於縣城北角,是獨立於縣衙之外的衙門,從外頭看,高牆闊瓦,飛簷翹角,比縣衙還要闊氣幾分。
往裡走,左右各三進,儘鋪青磚,各處有回廊連接。
地方變大了,手底下的人也跟著變多,有負責記錄收支、彙總賬簿的專知,有外出征收課稅的欄頭,還有負責輪守倉庫的鬥子。
喬仲常上任第一日,是盧專知領著鹽庫所有人迎接長官到任,排麵十分齊整恭敬。
盧專知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舉子,他已四次中舉,隻需再過一次,便可獲得特奏名的資格,是有些本事在的。
“喬大人,請移步這邊。”
盧專知躬身引路,帶喬仲常走了一圈鹽庫,適時介紹各項公務:“封丘鹽庫趁東京城北之便利,擔負周邊兩州七縣的用鹽額度,每年定額一萬五千引。鹽商前來換引,每引稅錢三貫,折鹽三百斤,另收取鹽袋錢、潤筆之資若乾,每引約莫三陌錢。”
一萬五千引,每引三貫又三陌,鹽庫每年收入近五萬貫。
無怪能把衙門修繕得如此闊氣。
喬仲常身為鹽庫監當官,第一要務便是將鹽引發放出去,再將收到的鹽稅如數上繳朝廷。
說白些,他是個監賬的。
至於代發衙門俸祿、與鹽商和轉運使的往來等雜務,都是後話。
監賬此事說難不難,朝廷給多少引,則交多少稅即可;說易不易,上受知縣轄管,外與轉運使公務重合,但凡涉及禁榷,當中的門道不知幾何,摸不清門道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當日午後,盧專知領人將往年賬目抬至喬仲常的衙房,一摞摞逐一擺至書案上,井然有序,道:“喬大人,勞請您驗賬收賬。”
他翻開其中一本賬簿,指著道:“此乃上任監當官的簽字,離任前卷卷都是檢校過的,此乃縣衙吳知縣親臨監督查賬的簽字,曆年上繳的鹽稅皆無差額……喬大人若無異議,在此簽字接收,這件事便圓了。”
每卷一簽字,單是簽字也要一兩個時辰。
盧專知移步案前,躬身為喬仲常磨墨。
喬仲常靠坐椅上,睥睨問道:“未驗賬先磨墨,盧專知是在催本官做事嗎?”
“屬下不敢。”盧專知躬身作揖,道,“大人若有疑慮,隻管查驗,下官必知無不答。”
盧專知畢竟是手下的第一人,喬仲常不可能一竿子全否了他,遂放緩神情道:“盧專知不必緊張,本官初臨此地,不熟公務,便想著仔細些才好……不如這般,你且將賬目留在這,待本官查驗完畢,再將賬簿交還予你,本官正好趁此機會熟識鹽庫收支。”
“下官遵命。”
一連數日,喬仲常埋頭賬堆中,漫卷翻飛陳塵起,甚至每日帶幾卷回家中,熬燈夜讀。
曆年上繳鹽稅確實無一差額,喬仲常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有些小人之心了。
……
趁著父親打盹的時候,喬時為簡單翻看過鹽庫的賬目。
一開始他亦未發現不妥,直至他看到大前年的賬目,鹽引支出簿上記錄的是“北村鹽商吳懷茂換取一十七引,繳錢……”,他想起了後世的兩淮鹽引案。
簿上隻記了鹽商領取鹽引,卻沒寫領取的是哪一年的鹽引。
興許是明年的,甚至是後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