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楷歌猶豫了一下,然後思索著說道:“怎麼說呢?”
“我看著很順暢,但是就是看完之後吧,就沒什麼感覺。”
“裡麵沒有太讓我覺得深刻的東西。”
田壯壯這時候則是接口說道:“裡麵關於人物的刻畫有點單調了,整個劇本裡麵的人物就特彆的單一,好像木偶一樣,沒有展示出人物的複雜和多變性。”
“如果要我說,焚燒村落那裡的畫麵就應該刻畫的細致一點,加點他們的罪行,然後再刻畫一點安南偵察兵在山洞裡麵的對話,對於白天犯下罪行的討論,通過不同的成員對話,體現出他們對這場戰爭的姿態。”
田壯壯若有所思的說道。
而李長河則是笑著傾聽著。
朱琳聽完,若有所思:“聽起來加上這些劇情,確實顯得電影更有深度啊。”
“人性的反思?”
“對!”
田壯壯點頭,然後看向了李長河。
李長河溫和的笑著,然後堅定地搖搖頭。
“我覺得沒必要加。”
“這部電影的本質,其實就是一部娛樂電影,沒必要在裡麵加太多深奧的東西。”
“娛樂電影?”
陳楷歌這時候好奇的看向了李長河:“你這又是發明的新詞?”
“不算新詞,算是對歐美那邊電影的一種翻譯吧。”
“他們那邊也叫爆米花電影。”
“其實說白了,就是為了娛樂大眾的。”
“國內的電影在我看來,如今是有些畸形的,電影具備多重屬性,比如說意識形態宣傳,教育科普,曆史記錄,以及娛樂。”
“咱們這些年,過多地看中電影的意識形態宣傳和教育科普,所以忽略了很多電影的其他方麵。”
“像老田這種,就是典型的喜歡用電影去挖掘人性。”
“而在這個方向上,很多電影導演更喜歡去凸顯人性的惡,然後再襯托人性的善,以此來體現人的多變性。”
“這種電影呢,一般來說,像學院的老師教授,還有一些影評人會喜歡,因為就像你們說的,這種片子有深度,有內涵,甚至有說教和諷刺的意義。”
“不過我其實更喜歡的,是娛樂電影,沒那麼多的講究,就是單純的用故事展示給觀眾,讓他們看的輕鬆,看的痛快。”
“對於很多人來說,生活已經夠苦了,總需要在電影裡麵,給他們一點抒發情緒和暢快的東西來調劑生活。”
“就比如老陳你,剛跟你愛人吵完架,大打出手,然後無聊了來到電影院,你想看那種酣暢淋漓的複仇,還是那種苦大仇深的倫理?”
陳楷歌設想了一下,隨後老老實實的說道:“情緒上可能更喜歡前者吧,因為需要釋放。”
“思想上會更喜歡後者,因為那樣有助於思考。”
“對,就是這樣,但是你記住了,觀眾不會人人都是陳楷歌,不會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從小接觸電影。”
“他們看完了,或許得立刻去上班,也可能回去還得繼續跟愛人過日子,他們沒有你們這樣的時間去思考電影的深度,因為那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生活不會到處是陽春白雪,真正的平凡人的人生是下裡巴人。”
“這就像做飯,導演是廚子,有些導演一門心思的想要做出來的是國宴大菜,就像老田這種,他把電影奉為藝術,想要拍出世所罕見的經典。”
“但是也有的導演,沒那麼高追求,人就想養家糊口,做個早餐,炸個油條,蒸個包子,養家糊口。”
“對於大部分普通觀眾來說,國宴菜是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吃不上的。”
“而包子油條,是他們每天都吃的上的餐食。”
“在我看來,在這種娛樂片裡麵玩人性,就類似於你在早餐的包子油條裡麵,塞進去了一坨屎,當你咬開一口,發現裡麵的惡臭,你什麼感覺?”
“嘔!”
“媽的,長河你特麼能不能不要這麼惡心?”
“剛才我們特麼的不是剛吃完油條嗎?”
陳楷歌聽到李長河這麼惡心的形容,胃裡一下就起了反應,極其不適。
“你看,你隻是聽文字形容就這麼惡心了。”
“你想想觀眾看完這種劇情的心情,就是跟被喂了屎一樣惡心。”
“這種人性的挖掘在我看來,很多時候是很惡心的。”
“因為他們總喜歡站在施暴者的角度去展示他的善與惡,我甚至懷疑哪天,有的導演會不會為當年的鬼子導一部電影,挖掘他們的人性,展示他們的善與惡。”
“這不會有人這麼乾吧?”
朱琳此刻驚奇的問道。
真有那種白癡,會去刻畫這種人性?
李長河笑了笑沒說話,未來這種人是真的有的。
“你的意思是,電影應該注重娛樂化?”
田壯壯這時候皺著眉頭問道。
李長河看了他一眼,淡然的說道:“其實不需要說注重哪一方麵。”
“電影是包羅萬象的,就像文字一樣,它不應該局限在某一個方麵。”
“市場上應該出現各自各樣的影片,讓觀眾自由的選擇觀看。”
“喜歡輕鬆地,就看娛樂片。”
“喜歡有深度的,就看文藝片。”
“這玩意兒沒有誰比誰高尚。你能說《資本論》就一定比《戰爭與和平》更好嗎?”
“電影其實就是電影,它就是展示故事的一個載體,隻不過人總是會刻意的給它加上很多額外的屬性。”
“然後,他們用這些額外的屬性去束縛其他的人,比如說設置獎項,引領意識形態,進而影響它的受眾。”
“老田你現在其實就有這方麵的傾向性,雖然你現在沒有拍過電影,但是我看得出來。”
“你總想用電影去展示刻畫,刻畫你過去那些年的經曆和觀念。”
“你怎麼知道?”
田壯壯抬起頭,盯著李長河問道。
李長河笑了笑自信的說道:“很簡單,因為我是作家。”
“作為一個作家,我寫不出超出我認知之外的,我的作品一定局限在我的知識量之內。”
“同樣,你拍電影也是,你拍的電影內容,一定在你的認知範圍之內,而你的認知範圍,我大致上還是能猜到的。”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談起這些,總是這麼大氣?”
“你過去的經曆,跟我們應該都差不多吧!”
“難道你不覺得過去那些年,是一場荒誕的黑色悲劇嗎?”
田壯壯此刻認真的衝李長河問道。
李長河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讀政治經濟係嗎?”
“因為這會讓我看事情更全麵。”
“你現在一直是站在個體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而且在這個角度上,你是受害者,你覺得悲劇是因為你失去了小時候引以為傲的一切。”
“可是同樣,如果站在另一個個體,比如說這邊農村的一位農民身上,你覺得他會怎麼樣?”
“再比如我問你一個特彆有意思的問題。”
“1937年,一個國民經濟總量占世界不足百分之五的小國就膽敢全麵入侵我們。”
“而1951年,一個聯合起來經濟總量超過世界百分之五十的國家組成的聯合軍隊,被我們的子弟兵逼著走上了談判桌,在地圖上畫下了一條分界線。”
“隻是十五年的時間,連一代人都沒有更替,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變化?”
“你不是好奇為我為什麼如此大氣嗎,那是因為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
“那是重現盛唐雄風的輝煌。”
“當你站在整體的角度看待某些事的時候,我覺得你總會有不同的收獲的。”
“理解,敬畏,最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