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土匪露了怯。
這人看著不似他們二當家那般的不好相與,明明是格外冷的一個人,卻無端叫他們覺出些安心來。
“這……莫不讓開些吧,看著不像咱能劫的。”
有人扯了扯六花兒的衣裳。
行雲崗土匪,謀財卻不害命的。
有時候氣勢洶洶地帶著人往山腳下來,卻劫著個一貧如洗身世淒慘的,自己東湊湊西湊湊還倒掏腰包送人出山去。
本就不是大惡之人,現在更曉得見好就收。
這眼前人明顯他們拿不住,不趕緊放過去難不成還要惹禍上身?
有一人開了頭,剩下的也跟著弱了下來。
正當他們磨蹭著要讓出道來時,後方乍然響起一道牛氣衝天的奶娃娃音。
“小梨子大王,駕到~”
一聽見聲音,原先還在磨蹭著慢悠悠的土匪,瞬間站直身子,十分有秩序地往兩邊散開讓出條道來。
道路一開,也叫這峽坳裡的人,都明明白白看清楚了後頭是個什麼情況。
周意然聽見那聲音時就暗覺不妙,
猛得抬眼看去,瞳孔兀地放大。
細看之下,甚至能從中看到些不可置信與荒唐。
一張冷臉也有龜裂之勢
他身旁的副將更甚,看了一眼就一跤從馬上跌落下來,顫著手一指,如遭雷轟般震驚。
唇哆嗦著,“小……”
小半天也小不出來個所以然來。
一群土匪不明所以,不曉得這上一刻還牛氣哄哄的一群人,怎麼下一刻就亂了起來。
但是看這情形,似乎是因為他們大當家。
至於他們大當家,如今又是哪般光景呢。
打眼瞧去——
小木車上……
說是小木車,又不太像樣子。
不過是塊木板,下頭釘倆輪子,破破爛爛地。
木板上鋪了層厚厚的墊子,現在墊子上翹著腳躺著個胖乎乎的奶娃娃。
奶娃娃虎著張粉白小臉,衣裳也穿得不倫不類地,一張虎皮掛在身上。
大爺一樣晃著腳丫,小鞋子上頭的珠子一搖一擺地。
兩隻胳膊學著大人的模樣抱胸纏住,卻因著小手太短太胖,將自己團成了顆小丸子。
張嘴就咿咿呀呀地做凶樣。
“打劫!”
“交出來,嗷嗚嗷嗚~”
奶娃娃的旁邊,是穿著定做軟甲的男娃娃,那軟甲的樣式看著跟眼前的大將軍身上那件很是相似。
兩人身後,還站著一人,是推著小木板車的裴風。
裴風目力比倆小孩兒要好上許多。
在看見周意然的瞬間,周意然因為木板車上躺著那個怔住,他卻因為周意然而僵在原地。
手上推著的木板車也有些燙手,覺著這動作十分地蠢。
傅錦梨不知道兩人什麼心思,叫了半天沒人應她,她大眼睛瞪圓。
簡直豈有此理!
不理小梨子大王。
小梨子打!
胖團子直起身子來,頭上那半搭著的頭盔又掉下來罩住半張臉!
小孩兒一懵,隨即就開始捂住小腦袋,甕聲甕氣地求助,“救救梨子,看不見啦~”
“救救大當家~”
“爹爹救乖乖呀,周周哥哥~”
沒人敢動,隻因那馬上坐著的人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
身姿俊拔如竹柏,眼中忽明忽暗,正一步,一步,緩慢地,義無反顧地,堅決地朝著他們走來。
不對,準確地說,是朝著坐在小車上的小孩兒走來。
六花兒見不對,想攔,卻叫趙馳縱一把拽住!
“彆去。”
趙馳縱對他搖搖頭。
他是在周意然翻身下馬那一刻才將人看清,第一反應是想躲。
怕周大哥斥他胡鬨。
現在眼看著人找上小梨子了,他巴不得在旁邊靜悄悄地,注意不到他呢。
六花兒不解,卻也停下了動作。
彆的土匪見狀,也未再上前去。
周意然暢通無阻,走到了傅錦梨身前。
彼時小孩兒還在用腦袋上的頭盔作鬥爭。
沒人理她,她就開始搬救兵。
“不理我呀!我生氣~”
“爹爹救乖乖,周周哥哥……”
周意然眼中的淩冽,在小孩兒張嘴軟乎乎地喚他時終於破冰。
眼眶中溢出的笑意像是銀河盛滿了光亮後傾斜噴湧。
難擋難消。
修長結實的手,落在她頭盔上,動作輕盈,卻不揭開。
話語帶笑,聲音清潤如水。
他道,“嗯,來了。”
糊塗蛋一下就呆住了,蒙在頭盔裡的大眼睛眨了眨。
懵懵地抬起頭來,卻忘了自己腦袋上還罩著東西,入眼仍舊一片黑暗。
小孩兒靜了靜,而後慌起來,可死活拿不開那東西,急得淚花打轉。
“我聽見!小梨子聽見了,周周哥哥!”
“拿走呀,周周哥哥回來啦!”
她怕自己一看不見,周周哥哥就悄摸摸跑掉了。
已經過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見到周周哥哥了!
周意然曲膝,單腳跪在地上,跟小木板上的胖丫頭齊平。
手上慢慢地給她將頭盔揭開。
一張熟悉的白胖小臉露了出來,光是掉兩滴淚水,鼻頭跟眼尾就開始紅了。
小丫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議,而後就慢慢地扁了嘴,像是委屈,衝著周意然就張手。
“你抱抱我……”
她總是直白又無畏地。
就像初見時,也是張開手臂,奶聲喊著“抱!”
周意然眸色一軟,“好。”
聲音很輕,動作也很輕,將小孩兒抱了起來。
傅錦梨馬上就摟住他脖子,拱來拱去地蹭。
嘴咧開大大的笑,喊著,“我想你!小梨子想周周哥哥!”
又氣呼呼地,“小梨子走丟啦,帶著爹爹小粽子走丟,不愣識路回家呀~”
周意然對她這顛來倒去的話,哪句都應。
點頭道,“嗯,我會來接小梨子的。”
久彆重逢的興奮,傅錦梨嘰嘰喳喳說了許多話,本就是個小話癆,現在是停不下來了。
周圍的人除了趙馳縱跟身後的軍,那都是亂的。
土匪們是覺得自己像在看戲台子上演的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戲。
不然這英姿勃發鮮衣怒馬的大將軍,現在抱著他們大當家一句一句地哄。
大當家也是,就差騎在人腦袋上了。
本來就是時而嬌縱時而傻氣的人,現在隻更嬌,更傻了。
六花兒扯了扯趙馳縱,“這這這是,大大大當家老老老相識啊。”
老?
確實老。
趙馳縱小聲回他,“這是她……她大哥。”
陛下不是一口一個大侄兒喊得勤,可不就是大哥。
六花兒”哦喲”一聲,“親哥?”
趙馳縱:“……嗯。”
不得了!
六花兒像是見著什麼稀罕事一般,眼睛對著周意然是看了又看。
不得了啊了不得,他們土匪窩要攀上厲害親戚了!
大當家她哥是大將軍啊!
那還怕個屁的朱妄語啊!
他想的不多,思維也跳脫。
裴風就不一樣了。
傅錦梨被周意然抱起來,他也就鬆開了小木板車,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小心翼翼地看著周意然哄人,裴風鼻尖有些酸。
快六年了。
周意然比之六年前,更加沉穩。
以前還能看出些世家子的傲氣跟少將軍的恣意來,現在隻覺得愈發深不可測,輕易叫人窺伺不出情緒。
待周意然哄好了人,抬眼,卻見個少年對著他要哭。
周:?
哄了個小的,又來個大的?
不過……
這人有些眼熟。
“裴風。”
周意然語氣緩慢,帶著肯定。
裴風驚喜,語無倫次,“您您……您還記得我!”
周意然站起身來,一團稚氣的奶娃娃,在他懷裡顯得愈發小了。
傅錦梨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鞋子上的東珠隨著動作一晃。
她也跟著周意然看向裴風。
裴風不矮,周意然卻比他還高小半個頭。
原先覺得能擔一麵的少年,在他麵前,仍舊顯得不成熟。
周意然像是心情極好,聲音也難得親和,“記得。”
得益於他異於常人的記憶力,能記得這個當年瘦瘦小小的孩子。
六年前周意然還是西邊的主將,救下了遭遇水匪險些喪命的裴家父子。
那時候裴風也是十來歲,白白淨淨個子卻像**歲,周意然是重傷將兩人帶出來的。
也是那一役,周意然失蹤數日,後身負頑疾。
“個子倒是躥了一頭。”
周意然想起以前的日子,難免懷念,對裴風也溫和些。
裴風不好意思,臉紅起來,“吃吃得多了後頭就長高。”
“小梨子也吃多多,長高高!裴風哥哥一樣高~”
傅錦梨笑彎了一雙眼插話。
周意然垂眸看她,“嗯,長高高。”
那親近樣,那縱容樣。
裴風看得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