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影響,好一會。)
天地玄黃!
太上老君!敕!敕!敕!……敕!
(毫無影響,好一會。)
(莊子向周圍四顧,慢慢的垂下手來。)
漢子——死了沒有呀?
莊子——(頹唐地,)不知怎的,這回可不靈……
漢子——(撲上前,)那麼,不要再胡說了。賠我的衣服!
莊子——(退後,)你敢動手?這不懂哲理的野蠻!
漢子——(揪住他,)你這賊骨頭!你這強盜軍師!我先剝你的道袍,拿你的馬,賠我……
(莊子一麵支撐著,一麵趕緊從道袍的袖子裡摸出警笛來,狂吹了三聲。漢子愕然,放慢了動作。不多久,從遠處跑來一個巡士。)
巡士——(且跑且喊,)帶住他!不要放!(他跑近來,是一個魯國大漢,身材高大,製服製帽,手執警棍,麵赤無須。)帶住他!這舅子!……
漢子——(又揪緊了莊子,)帶住他!這舅子!……
(巡士跑到,抓住莊子的衣領,一手舉起警棍來。漢子放手,微彎了身子,兩手掩著小肚。)
莊子——(托住警棍,歪著頭,)這算什麼?
巡士——這算什麼?哼!你自己還不明白?
莊子——(憤怒,)怎麼叫了你來,你倒來抓我?
巡士——什麼?
莊子——我吹了警笛……
巡士——你搶了人家的衣服,還自己吹警笛,這昏蛋!
莊子——我是過路的,見他死在這裡,救了他,他倒纏住我,說我拿了他的東西了。你看看我的樣子,可是搶人東西的?
巡士——(收回警棍,)“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到局裡去罷。
莊子——那可不成。我得趕路,見楚王去。
巡士——(吃驚,鬆手,細看了莊子的臉,)那麼,您是漆……
莊子——(高興起來,)不錯!我正是漆園吏莊周。您怎麼知道的?
巡士——咱們的局長這幾天就常常提起您老,說您老要上楚國發財去了,也許從這裡經過的。敝局長也是一位隱士,帶便兼辦一點差使,很愛讀您老的文章,讀《齊物論》,什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真寫得有勁,真是上流的文章,真好!您老還是到敝局裡去歇歇罷。
(漢子吃驚,退進蓬草叢中,蹲下去。)
莊子——今天已經不早,我要趕路,不能耽擱了。還是回來的時候,再去拜訪貴局長罷。
(莊子且說且走,爬在馬上,正想加鞭,那漢子突然跳出草叢,跑上去拉住了馬嚼子。巡士也追上去,拉住漢子的臂膊。)
莊子——你還纏什麼?
漢子——你走了,我什麼也沒有,叫我怎麼辦?(看著巡士,)您瞧,巡士先生……
巡士——(搔著耳朵背後,)這模樣,可真難辦……但是,先生……我看起來,(看著莊子,)還是您老富裕一點,賞他一件衣服,給他遮遮羞……
莊子——那自然可以的,衣服本來並非我有。不過我這回要去見楚王,不穿袍子,不行,脫了小衫,光穿一件袍子,也不行……
巡士——對啦,這實在少不得。(向漢子,)放手!
漢子——我要去探親……
巡士——胡說!再麻煩,看我帶你到局裡去!(舉起警棍,)滾開!
(漢子退走,巡士追著,一直到亂蓬裡。)
莊子——再見再見。
巡士——再見再見。您老走好哪!
(莊子在馬上打了一鞭,走動了。巡士反背著手,看他漸跑漸遠,沒入塵頭中,這才慢慢的回轉身,向原來的路上踱去。)
(漢子突然從草叢中跳出來,拉住巡士的衣角。)
巡士——乾嗎?
漢子——我怎麼辦呢?
巡士——這我怎麼知道。
漢子——我要去探親……
巡士——你探去就是了。
漢子——我沒有衣服呀。
巡士——沒有衣服就不能探親嗎?
漢子——你放走了他。現在你又想溜走了,我隻好找你想法子。不問你,問誰呢?你瞧,這叫我怎麼活下去!
巡士——可是我告訴你:自殺是弱者的行為呀!
漢子——那麼,你給我想法子!
巡士——(擺脫著衣角,)我沒有法子想!
漢子——(縋住巡士的袖子,)那麼,你帶我到局裡去!
巡士——(擺脫著袖子,)這怎麼成。赤條條的,街上怎麼走。放手!
漢子——那麼,你借我一條褲子!
巡士——我隻有這一條褲子,借給了你,自己不成樣子了。(竭力的擺脫著,)不要胡鬨!放手!
漢子——(揪住巡士的頸子,)我一定要跟你去!
巡士——(窘急,)不成!
漢子——那麼,我不放你走!
巡士——你要怎麼樣呢?
漢子——我要你帶我到局裡去!
巡士——這真是……帶你去做什麼用呢?不要搗亂了。放手!要不然……(竭力的掙紮。)
漢子——(揪得更緊,)要不然,我不能探親,也不能做人了。二斤南棗,斤半白糖……你放走了他,我和你拚命……
巡士——(掙紮著,)不要搗亂了!放手!要不然……要不然……(說著,一麵摸出警笛,狂吹起來。)
一九年十二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