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林場,一食堂東南角,李如海站上了凳子,這就使他比周圍的工人們都高出了一截。
李如海一臉笑容地向四周抱拳,可工人們正聽到關鍵時候,哪能讓他走啊?
明明是二食堂張師傅家的大兒子偷苞米,被調度組副組長李大勇的大兒子開了一槍。
可為何,下一回會是憨寶玉痛失一臂?
還有,槍響過後,那個叫張來寶的,到底死沒死啊?
帶著這麼多的疑問,四、五十工人哪能讓李如海走啊?大家夥橫扒豎擋地攔著李如海,硬是要讓他把故事說完才能走。
其實,就算他們不攔著,李如海那張嘴也忍不住。但自己往出說,和彆人求著說,這是兩碼事。
這極大地鼓舞了李如海的自信心,也極大地滿足了李如海的虛榮心。
“好!”李如海揮起的手在空中握成了拳,就像合唱指揮最後那個收式一樣,並大聲說道:“那我就給各位工友大哥們再講一段!”
“好!”
“好!”
一時間,叫好聲此起彼伏。李如海剛才一段,斷在**,還帶有懸念,搞得這些工人欲罷不能。
而他們在這邊一喧鬨,食堂裡更多的人都注意到了,紛紛湧過來湊熱鬨。
吳峰看著那越聚越多的人群,不禁讚歎道:“這誰家孩子啊?真闖蕩!”
闖蕩,本是個動詞。隻是東北人有時候會拿它形容詞用,差不多是敢打敢拚的意思,但一般多用於形容小孩子。
李大勇能說什麼,隻把頭低下,頭也不抬地對吳峰說:“快吃飯吧。”
今天一食堂做的菜是黃豆芽燉土豆、白菜,黃豆芽和綠豆芽不同,綠豆芽長,黃豆芽短。
而且這時候東北土方法生出來的黃豆芽,其實就是泡鼓脹的黃豆,帶一丁丁點的芽。
所以,吳峰就像扔花生米一樣,往嘴裡扔了個黃豆芽,然後對李大勇說:“我過那邊吃去,你去不?”
李大勇聞言,眉頭一皺,道:“就坐這兒吃唄,折騰啥呀?”
“聽聽那孩子講的啥!”吳峰說著,把飯盒蓋裡兩塊發糕用筷子穿了,又把飯盒底坐進飯盒蓋裡,然後一手端飯盒,一手拿著發糕串,起身對李大勇說:“你不去,我可去了哈。”
說完,吳峰快步到人群外最近的一張桌子坐下,李大勇瞅了一眼,發現在那張桌上,坐的全是調度組的人。
而李如海的身旁,此刻已經圍了有七、八十人了。
雖然人越來越多,但李大勇知道,自己老兒子不會怯場,因為那小子就是個人來瘋!
果然,見這麼多人向自己聚來,激動的李如海肩膀微微顫抖。
“還是林場人多啊!屯子、學校哪有這場麵呐!”李如海小臉泛紅,扯著嗓子,聲音瞬間擴大了幾分,興奮地說:“書接上回,上文書說到咱林場二食堂的大師傅張占山,派遣他的兩個兒子,張來寶、張來發兄弟二人,趁著茫茫夜色潛入到永安屯南大地,去禍害調度組副組長李大勇家那尚未成熟的苞米棒子……”
聽到此處,咬著發糕的吳峰一愣,轉身回頭來看李大勇。
不止是他,那些調度組員工聞言,也全都放下手中筷子,並向李大勇望來。
李大勇與吳峰視線相對的一瞬間,隻覺得臉皮有些發燙,忙轉過頭,端著飯菜就往遠處走。
“大勇!”這時,就聽後廚傳出一個聲音,趙有財從後廚出來,來在李大勇身旁就問:“寶玉那胳膊到底咋樣啊?昨天不說沒事麼?”
李大勇一聽,就知道趙有財肯定聽見了李如海那句“憨寶玉痛失一臂”。
“唉!”李大勇輕歎一聲,搖頭道:“家門不幸啊!”
李大勇不說李寶玉如何,隻說了這麼一句,趙有財頓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把目光轉向那邊,隱隱約約聽到李如海稚嫩的聲音:“天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此時雖有手電照亮,但憨直的李寶玉卻看不分明,隻當是黑瞎子劈苞米。
一想起爹媽辛苦耕種的苞米棒子,將淪為畜生口糧,李寶玉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舉起掌中槍,瞄向那畜生……”
趙有財聽了幾句,也覺得津津有味、意猶未儘,當即對李大勇笑道:“這孩子擱哪兒學的呀?”
“不知道。”李大勇沒好氣地說:“我們家可沒教他這個。”
“哈哈哈……”趙有財哈哈一笑,和李大勇在桌子兩邊坐下,然後說道:“我想起來了,大年前過五月節,我們食堂包粽子。如海非要跟我來,我領他來了,他就坐收音機那兒吃。正好收音機裡有個老頭講評書,那老頭說一句,他就擱旁邊學一句。”
“嗯呐。”李大勇道:“回來你就跟我說,這孩子可能是沾著啥了,非讓我找老韓太太給他算算。”
“哈哈哈……”趙有財笑的前仰後合,好一會兒才止住笑聲,說道:“今天這一看,咱們好像給孩子耽誤了。”
說到此處,趙有財砸吧下嘴,臉上露出壞笑,道:“都不用多,這孩子要能來個兩、三天,咱整個林場就都知道張王八家乾的那些醜事了。”
“嗬嗬。”李大勇乾笑一聲,一想到張占山名聲掃地,他也感覺挺解氣的。可他老兒子這副樣子,屬實讓他高興不起來。
要知道,宣傳隊是宣傳隊,人家是宣傳的,都是一些積極向上的內容。可他家李如海這個,說白了就是扯老婆舌,這是農村老娘們兒吃飽了沒事才乾的。
可李大勇哪裡知道,他老兒子從早晨到現在,真的是水米未進。
與此同時,林場二食堂裡。張占山隻感覺有些不對,那些工人們一個個盯著後廚的方向,竊竊私語。
但上百人都竊竊私語,那聲音聚在一起,也就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