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繼續往下墜落,壓倒在頭頂。祝鈴瀲念動咒術,符籙金絲苦苦支撐著,不斷地耗儘消散。
朱藥老毫不在意,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白血:“小小紙妖,怎麼,你將這些給他們看,是想控訴我什麼?如果他們知道我這麼做的理由,這世間絕不會有人因此怨恨我。我告訴你,他們會自願獻出鮮血給我喝。”
“哪裡有什麼理由。你這麼做,是因為曾有一本藥修禁書上記載,飲處子身體之血,可容顏不改、延年益壽。”
謝辭想起從前他翻過這本禁書,深覺是一本臭垃圾,索性一把火直接燒了。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看過這書並深以為然。
他看向朱藥老,直言不諱地嘲諷:“我說得對不對,貪生怕死的老東西。”
“我貪生怕死?”朱藥老矢口否認,情緒激動,大放厥詞,“我是為了臒仙城裡的百姓才飲的血。你去問問,這幾十年來,有多少人受我恩澤,有多少人被我治好疑難雜症。我為他們開藥方,不收他們的藥錢,你可知,他們私下都奉我為活藥神。”
“這些姑娘的命能有什麼用。她們應該感到榮幸,能夠為我續命。我活著,是為了天下百姓活著。我多活一天,就能多救一個百姓。我多活一年,就能多救一千一萬個百姓。”
瘋了。
這人沒救了。真當自己是救世主。
祝鈴瀲感覺到符籙對抗的力量正在衰弱,巨大的鐵籠眼看著就要落下。她從懷中再抽出幾張,金絲縷縷纏繞,如細長的金蛇遊動於四周。
在鐵籠“哐哐”砸下來的響聲之中,她聽到身側魔低聲說道:“不夠。再多些。”
祝鈴瀲毫不猶豫將懷中剩下的符籙都打出去。
魔依然道:“還是不夠。”
“再多沒有了。”她老老實實回答。
魔:“你前幾日不是一直悶在房間裡寫符嗎?”
“寫符容易,可是注靈難啊。”
沒有經過注靈的符籙便隻是描畫著敕文的廢紙。而注靈又實在耗費心力。
許多修士一次注靈十張符籙後,都不免精疲力儘,身體虛弱。至少休息三五日才重新有精神。
而且,祝鈴瀲將注好靈的符籙一半都偷偷放在了師兄師姐的房間,想儘自己的力量保護他倆。剩下來的自然就不多了。
眼看著鐵籠就要墜下,魔道:“那就將寫好的符籙都打出來。現在,在此,注靈。”
“現在?在這?”
“嗯。”金絲如靈蛇遊動,映在魔漆黑無底的眼睛,他神色堅定,唇齒微動,向她說道,“聚精會神。跟我念:符法無量,道法通幽。天地玄黃,鬼神妖魅,聽我令來。”
這是祝鈴瀲從未聽過的符文敕令。乍聽起來,有些邪門。
注靈注的不應該是修士自己的靈力嗎?
正道修士,哪有喚鬼喚神的?
但她想也沒想,跟著念動:“符法無量,道法通幽。天地玄黃,鬼神妖魅,聽我令來——”
咒語既出,暗室之中似響起無數聲音。
是那些被害女孩子們的聲音嗎?
她們的聲音真好聽啊。明媚的笑聲,動情的哭泣,盈盈話語。
她們本可以一直這樣,在這世間自由行走、成長。
可是一切都化為求饒聲,哀求聲,到最後死亡無聲。隻因為一個自以為救世主的偽善之人。
無聲的一道道影子接二連三地從牆上飛出,隨著她的號令,依次進入到符籙當中。
是那些女孩子們的魂嗎?
敕令金光也變為黑色光芒,不斷閃爍。同時,符籙的力量在不斷增強,仿佛是那些女孩子在叫囂著,亦在感激著,要親手除掉傷害她們的人。
祝鈴瀲心情複雜。
她在使用魔的術法,這算是魔道嗎?
若被修真界的任何一個修士看到都會覺得不恥吧。
可使用這樣的術法,既可將死者魂魄用來注靈,又能讓這些女孩子親手報仇。
她竟然覺得很好。
“保持全神貫注。否則不僅會失敗,而且你將遭受反噬,被鬼神吞沒。”魔提醒道。
祝鈴瀲回過神來。
“好。”她雙指並攏立於身前,像是對自己說,像是在對魔說,又像是對那些女孩子的魂魄,冷靜道,“祝鈴瀲,一定會靈驗的。破——”
掛在脖頸上的鈴鐺微動,符籙之上光芒大作。聚集亡魂,由金蛇化為巨大的黑龍,將鐵籠及上麵所有封印的術法儘數炸開。
鐵籠碎片向外飛散。
朱藥老後退幾步。眼看著形勢不妙,忙道:“何修士還看什麼熱鬨,何不助老朽一臂之力。”
何銘驍在打量。看夠了,也摸清楚這兩人的實力——很弱。
這段時日被唐若玨那娘們打壓夠了,是時候發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他沒再思考,輕笑著加入戰局,提手拔劍而出:“兩個無名散修,還需勞煩我一個天元峰的弟子出手?”
劍氣橫生。並非虛無縹緲,而有如實質性的力量將周圍都為之一震,空氣中發出隱隱“劈啪”聲。
天元峰弟子人人有一把好劍。
上一次欲砍梅林,他隻是隨便出手,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在他手上,一柄紫色雷霆劍感受到主人的傲慢與威勢。
劍身長達三尺,劍刃寬厚而鋒利霸道,映入祝鈴瀲的眼中。
她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原諒她見識淺薄,這麼強的劍氣還是頭一回見。上一次自己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竟敢阻攔何銘驍的劍氣。
但她也絕不是遇難就投降的性子。隻是,還不待她做好戰鬥準備,謝辭抬腳,向前兩步:“你為何要幫他。難道你不覺得他做的事情,喪儘天良,為人不恥。”
如果說他往日的聲音是枝頭薄雪,簌簌而下。那此刻便是冬雪成冰,冷若冰霜。
“朱藥老做過什麼事,我並不在乎。我反而很欣賞他這種人。”
何銘驍鋝了鋝額前兩縷頭發,大言不辭:“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必將不擇手段。這才叫有魄力、有所為。”
更何況,他還需要朱藥老給他煉的丹藥。
凝集著女子魂魄力量的符籙輕輕飄落在祝鈴瀲的掌心中。
此刻,她們仿佛都站在她身邊。
祝鈴瀲沒想到,從自己心心念念,一心向往的天元峰弟子口中會聽到這樣的話。
“一番大事,不擇手段。”
如果說這趟下山,她有沒有學到什麼。
岷江郡裡,人人都唾罵阿青姑娘是偷嬰的妖,她卻年年奔趕而來,為郡中解決水患;
臒仙城裡,百口稱讚朱藥老是神醫在世,他卻相信殘忍的古書禁術,飲用女子的鮮血。
彆人口中的偏見,與真實的模樣,或許並不相同。甚至相差甚遠。
一如此刻。
謝辭與何銘驍的對峙。
竟讓她有些恍惚,到底誰是魔,誰是正道修士。
不知為何,從這散修平靜目光之中,何銘驍感受到一股莫名寒意。
明明這少年看上去平平無奇,麵對雷霆劍,他表情卻沒有絲毫波動,氣質疏離,反倒透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
“今日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是天元峰的實力——”何銘驍狠了狠,揮劍而出。
好一個天元峰的實力。
不愧是修真三大宗門之首。
朱藥老誌得意滿地頷首。
那兩個不自量力的散修就在這樣磅礴的劍氣中化為灰燼吧。
就是有幾分可惜。他見祝鈴瀲這女子不錯,女修士的血說不定能讓他延壽十年。
半空之中,雷霆劍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化作一道紫色的閃電,以萬鈞之勢直衝向謝辭。
劍氣所過之處,空氣似乎都被撕裂,隻留下一道道閃爍著紫色光芒的軌跡。
——然而不到片刻,朱藥老和何銘驍的笑意就凝固在臉上。
紫電戛然而止,消散無形。
何銘驍難以置信地握緊劍柄,腳步已悄然向後退了兩步。
這黑衣少年究竟是誰?
他自知自己與修真界那幾個強者差距甚遠。但能輕輕鬆鬆接住他雷霆劍氣的人,至少在修真界應該小有名氣。
而這個少年,他從來不曾見過。
不,連聽也沒有聽過,修真界還有這樣的人物。
何銘驍頃刻想到,當日在梅林,那樣深不可測的壓迫感是否也來自於他?
祝鈴瀲本來還擔心魔會使用魔氣,但謝辭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閃不避。
劍氣微微吹動他的高馬尾,他的衣衫也揚起半分。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冷眸如涼月。
渾身黑與白,極簡的顏色。
隻有拉得高高的衣領下,被祝鈴瀲咬傷的猩紅傷口若隱若現。
祝鈴瀲真心想請問:魔是不是有什麼必須冷酷的任務要完成咧。
眼下可顧不上這個問題,空氣中落針可聞,隻能聽見何銘驍沉重的喘息聲。他眉心發狠,伸出手向朱藥老道:“丹呢?”
“我說過,還沒大成。暫時隻有半成品……”
“拿來。”
對麵,何銘驍從朱藥老手中搶過一顆不知什麼丹藥,沒有絲毫遲疑地吞入腹中。臉色頓時變得紅潤,他感受到一股澎湃的靈力,正在體內急劇膨脹,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撐破。
“朱藥老,你放心。”他恢複信心,獰笑道,“我一定幫你解決掉這兩個麻煩。”
他服下的,正是近來修真界暗中流行起來的“繭丹”。吃了這顆丹藥,便會瞬間實力大增,有如繭破化蝶,越境殺人不在話下。
不少修士都在吃。可惜此丹售價太高,何銘驍隻買得起一例,拿來給朱藥老研究仿製。
現在,就拿這個詭異的少年練練手。
他不信,這人真在自己之上,剛才一定是什麼障眼法。
若真這麼強,怎麼可能在修真界籍籍無名。
修真界可是最以實力為尊的。
想當年,那個天元峰的魔徒,謝什麼來著,聽說他是萬年難遇的天賦奇才。年少成名、世間第一。在他墮魔被殺之前,可是有很多人吹捧他的。
何銘驍提腳而起,飛劍而來,卻在靠近謝辭的時候,說不清是他心中突如其來的恐懼,還是靈機一動。劍氣改變路徑,直朝祝鈴瀲的麵門而來。
這一次,謝辭果斷抬起了頭。他伸手從牆上扯下鎖鏈,,鎖鏈如匹練橫空,極快地纏繞上雷霆劍身。
謝辭與何銘驍對向而立,鎖鏈將劍緊緊縛住。
他同時號令符籙,如冷鋒圍繞威脅在何銘驍的脖頸。何銘驍脖子和臉漲得通紅。
“對,就這樣。殺了天元峰弟子。”
就在這時,魔胸腔裡的東西出聲,
“就像你從前做得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