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懂不是正常,我能看懂就行了。”
“總得規範點啊,賬目多的時候,你咋整?”
“我又沒讀過書,你讓我學我也學不明白啊,這麼多年都這樣過來,還不是一樣沒出過錯?”
“又來了是吧,經驗主義是吧。”
“……”
兒子的話,讓老父親陷入了沉思。
好一會兒,他才皺眉無奈道:“關鍵是你說的那些書我也看不懂啊,我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能乾啥?”
“此言差矣!有心學習什麼時候都不晚,之前央視報道的那個企業家,人家宗慶後42歲了才開始白手起家呢,之前不也是個農民工人?做過農活、修過大壩、挑過大糞、現在人家的企業做的多大。”
“娃哈哈那個?”
“對啊,爸你才三十八歲,還年輕,大好前途有的是!”
“嗬嗬,你這麼一說還挺像回事兒。”
“我說真的,爸你真該抽空去學習財務上麵的東西,光看書肯定沒用,但你有的是實踐機會啊,邊看邊學,怎麼就學不會了?”
“有道理。”
“那行,改天我去書店給你借幾本書回來,省得你晚上沒事在打遊戲,魂鬥羅還沒玩膩?”
“遊戲還是要打的,累了一整天了都……”
“少打點,乾點正事。”
“行吧……”
方先鋒頓感慚愧,又想到什麼,他愣了愣……不對呀!你他娘的!到底誰才是老子啊!怎麼這臭小子還反過來教訓他了?!
可偏偏這小子說的有理有據,邏輯清晰,他還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不是、我也當過兒子啊,跟我家老子相處時我像兒子也就算了;現在我終於當了老子,怎麼跟我家兒子相處時,我還是像兒子?
滿頭的問號和某種倒反天罡的事實,可把方先鋒鬱悶得不輕,差點一拍桌子叛逆了都。
“你小子,上哪學得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老師教的,我們新班主任是大城市來的,見過大世麵,她最常說的就是,學習就像是種樹,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
“……”
方先鋒將信將疑地瞥了他一眼,自家這臭小子從小就比彆人成熟,這麼多年也早就習慣了,也許是從沒體會過當爹的煩惱,比起同齡人來,三十八歲的他倒似乎顯得心態都年輕很多。
“那改天你們老師來家訪,我得好好跟人家請教一下。”
把兒子對他的教訓轉變為老師的教訓,老父親頓時覺得好接受多了。
方為倒是無所謂,鄉下人對老師都尊重的很,怕是哪天文素素真來家訪,老頭除了客氣之外,也不知道說什麼話了。
這年頭鄉鎮裡的中小學老師,經常會組織老師到學生家裡家訪,說是家訪,其實跟做客聊天也差不多。
原本應該待在學校裡的老師,出現在自己家裡,這種感覺怪奇妙的,方為還記得上輩子小時候,老師來家訪時,自己都不好意思出來客廳一起坐,偷偷躲在房間裡偷聽老師和老爸他們講話。
很多家長也會趁這個機會給老師送點東西,都是村裡人家,送的東西無非是一些雞蛋呀、青菜呀、鹹魚呀、自己做的蘿卜乾、鹹乾花生之類的東西,也並非是什麼送禮辦事的意思,隻是對老師的人情和感謝罷了,當然了,大部分情況,老師也不會收,實在推辭不掉時,頂多抓一把花生也就不再多拿了。
見方為像小鬆鼠似的,從鼓鼓囊囊的褲兜裡,掏出一大堆的鹹乾花生放到茶幾上,方先鋒還愣了愣,好奇道:
“你上哪兒弄了這麼多花生?”
“您老師送的。”
“……哈?什麼我老師……哪個老師?住隔壁沙陽村的柳叔?”
“對啊,就是柳叔公給的。”
好家夥,他都沒來得及給老師送禮呢,這臭小子倒好,反而把禮從老師家往自己兜裡拿?
“你小子是一點不客氣啊!”
“哎哎、爸!柳叔公硬塞的!我哪敢隨便拿人家東西,不是你教的嘛,我都記著呢。”
“……柳叔怎麼給你這麼多花生?”
方為便簡單把事情說了下。
柳學綸,也就是柳知意爸爸的事,方先鋒是聽說了的,畢竟小島就那麼大,事情發生沒多久,鄉裡鄉親的便都知道了,但還是聽了方為說起,他才知道柳知意現在跟他們同班,而且還是這小子的同桌。
柳學綸和方先鋒是同齡人,也是小學同學,兒時也是很好的玩伴,隻是方先鋒讀書不行,後來輟學之後,兩人的人生軌跡就漸漸錯開了。
但無論怎麼說,對於曾經這位轟動整個鄉縣的大學生,方先鋒都是相當敬佩的,發生這種事,也同樣感到遺憾和惋惜。
甚至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去想,要是當年阿綸沒有讀那麼多的書、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世麵,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方先鋒不知道,但如果當年這個出去的機會是擺在他麵前的話……
嗬嗬,想多了,這種機會壓根就掉不到他頭上。他隻不過是個讀書不行、也沒啥特長的平凡人,跟生活在這個島上的絕大部分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經過幾年的辛勞,娶了個滿意的媳婦,生了個懂事的兒子,日子就這麼平平凡凡的過著,早已沒了再出去的心思了。
方先鋒從紅塔山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上,許久才語重心長地說道:
“人家柳知意也不容易,都是鄉裡鄉親的,你們幫襯她是應該的,更彆說柳叔以前還是我老師,下次可不許再拿人家東西了。”
“知道了爸。”
道理方為自然懂,麵對老爸的教育,他也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畢竟老爸有老爸的照拂、柳叔公有柳叔公的客氣,這樣的拉拉扯扯,大概就是所謂的鄉裡人情吧。
“好好讀書!學學你柳叔,他當年、可是相當了不起的人,你以後有機會,趁早也出去闖蕩闖蕩,彆像你爸我這樣,一輩子窩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裡。”
或許方先鋒自己已經沒有了出去的心思,但依舊這樣告訴著自己的兒子。
“知道了爸。”
“吃飯了——”
廚房裡傳來了田喜蘭的聲音。
方先鋒起身,掐滅了還剩半根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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