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銀灰色的爪子從內部剖出,帶著蛋液與碎片,將洞口挖得更大。少頃,裡麵的生物靠近光源,它的眼皮輕顫了幾下,終於睜開了眼。
是豎瞳,黃棕色。看上去像蝮蛇的眼,冷漠又危險。
猝不及防,他們與它對上了視線。就見那豎瞳微微收縮,定格在他們“巨大”的人像上,短暫的沉默過後,蛋中的生物看向了它的“手”……
手?
不,這不該被稱為手,而是一隻反常規的、鋒利的爪子,獨屬於頂級掠食者,即使目前尚算脆弱,卻也能戳穿這七毫米厚的蛋殼。
新生命並未停頓太久,繼續乾起了扒殼的活。期間沒有衝人咆哮齜牙,脾氣似乎比第一隻好些。
而等它混著蛋液爬出來,展露全貌,圍觀的人立馬變得亢奮起來。
這隻新生的恐龍有點特彆。
明明用了同一組基因,采取同樣的手法編輯,過程中沒加入任何變量,按理說它應該與前一隻長得極其相似,猶如同卵雙胞胎。可現實是,它們除了外形相近,細節處略有不同。
“黃色的眼睛,我記得第一隻的眼睛是紅色的。”
“膚色也不同,第一隻是灰白色,這一隻是銀灰色,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基因變異嗎?”
“安靜點,它開始呼吸了。”
新生的“資產”能不能順利存活就看它適不適應當下的自然環境,這是第一步,如果連呼吸都做不到,它隻能回爐重造。
所幸,新的破殼者體質不錯,在咳出呼吸道和肺部的蛋液後,它很快適應了呼吸,沒出現排異反應。
接著,它嘗試著用後肢撐起身體,在濕滑的蛋液中哆嗦起身,又接連摔倒。它嘗試了幾次,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尾巴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站穩。
隻是站穩後,它不動了。
或許是怕再度滑倒,或許是對自身好奇,它目不轉睛地盯著後肢和前爪,渾身小幅度地顫抖著。
良久,它用前爪“撫”去麵部的蛋液,又像是在描摹臉部輪廓。那雙黃棕色的豎瞳由下往上抬起,緊緊盯著圍觀它的人類,明明是仰視的視角,偏偏給人一種被俯視的壓迫感。
“它在看什麼?”
“你的大動脈,夥計,它可是食肉動物。”
而破殼者不知是受了聲音的刺激,還是感覺受到了某種威脅,突然從喉管中發出了第一聲尖銳的吼叫。短促有力,像雨林深處示警的鳥鳴,還帶著一股威嚇的味道。
可人類不會理解這一聲的象征,他們所理解的是——“資產”肺功能健全,體質不錯,聲帶發育良好,富有攻擊意識。隻要好好養著,研究室的經費不是問題,基因項目的推進勢在必行,各大獎項已在囊中……
於是,他們戴上護具,打開恒溫箱,用束帶將“資產”的嘴封起,再取出稱重、測量體長、檢查爪牙。
“體長11.02英寸,重6.17磅,有17顆牙齒。”
“未出現攻擊性行為,情緒狀態穩定。光感正常,追視能力正常。”
數據一行行起,報告一頁頁出。人聲嘈雜,儀器滴答,錯綜複雜的環境最終激起了“資產”本能的反抗。而在它的爪子掰下束帶前,他們迅速將它放入早已備好的生態箱中,隨著玻璃罩飛快閉合,人與獸的處境似乎都安全了。
“給它一磅肉。”
喂食程序自動開啟,就見生態箱裡的一塊石頭緩緩下沉,沒多久便頂著一份新鮮的生肉再現,還散發著一縷血味。
顯然,血的味道吸引了“資產”。掠食者的本性令它猛地轉過頭鎖定食物的方向,豎瞳興奮地豎成了針狀,可它仍然呆在原地,後肢輕顫,像是在“要”和“不要”之間做劇烈的思想鬥爭。
“有點意思。”名為亨利的華裔男子自言自語,“是警惕心強嗎?比起它的‘姐姐’,它好像更謹慎。”
但謹慎怎能抵擋本能,它忠實地奔向食物,大快朵頤。
“吞咽正常,胃功能正常……”
看來它與它的“姐姐”一樣,是人類的傑作,是完美的基因造物,是人力戰勝自然的證明。
當晚,人類開始慶祝、狂歡。
*
她蜷縮在生態箱的植被密集處,聽著水循環的白噪音,卻沒有半點睡意。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更不記得腦子裡偶爾浮現的方塊字是什麼意思。但她隱約記得自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銀灰色的皮、爪、尾巴,像一隻惡魔。
不過,“惡魔”又是什麼?
她聽不懂他們的話,可她總覺得熟悉;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可莫名認定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對,她應該長得跟他們一樣,有柔軟的皮膚,平整的指甲,沒有尾巴。像他們那樣仰起脖子,把微微跳動的血管露出,毫無防備。她幾乎能想象出咬斷他們喉嚨時的痛快,以及溫熱的血液湧入空虛胃袋的滿足感……
不!
她打了一個寒顫,隻覺得毛骨悚然。
她為什麼想要吃掉他們?為什麼光是想想,這副軀體就會振奮不已?她究竟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