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探出半個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她,沒有吼叫和威嚇,也沒有攻擊和接近,隻是維持著一個讓雙方都覺得安全的距離,平靜地注視著他們。
一時間,克萊爾像是出現了幻覺,她竟然在一隻恐龍身上看到了“人性”。
旋即她失笑,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比起第一隻,它看上去沒什麼攻擊性。嗯,個頭也小一號。”
她摸著下巴:“雖然第一隻的外形更符合展出的要求,但是第二隻的脾氣似乎更適合被遊客圍觀。”
“不,它狩獵時的脾氣可不好。”飼養員道,“表現得比另一隻更凶殘、更護食。而且,它有時候讓人感覺捉摸不定,不像另一隻凶暴得很穩定。”
克萊爾:“你說的‘捉摸不定’是什麼意思?”
飼養員攤手:“不知道,這隻是一種主觀感覺,並不能作為客觀依據。”
克萊爾不再多問,而是膽子頗大地進一步靠近電網,還繞著籠子邊緣走了起來。
飼養員認為這麼做太危險,幾次想攔下她,可克萊爾不以為意,隻說道:“要是遊客來了,他們隻會比我靠得更近,難道你還要一個個阻止過去嗎?”
飼養員不再阻攔,克萊爾與恐龍遙遙對視,卻仍沒有從它眼中讀出攻擊的意圖。
於是,克萊爾特意背過身去,自顧自地繞著籠子走,沒有回頭。可即便如此,身後的恐龍也沒有從她的背後攻擊,它不是沒有掠食者的本性,它隻是沒把人類當作食物而已。
意識到這點,克萊爾蹙起了眉:“我保持原來的看法,這一隻更適合展出,即使它的外形不夠亮眼。”
但她也明白,公司一定會駁回她的建議。
恐龍沒入了林中,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裡。克萊爾攏了攏領子,本打算離開舊區,不料眼光一錯忽然定格在一塊巨石上。
倒不是巨石的紋路吸引了她,而是上頭密密麻麻的坑洞實在看得瘮人。尤其是它還留著乾涸的血漬,上有一堆螞蟻在爬,這更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克萊爾:“請問,那塊石頭上的痕跡是……彈孔嗎?”
聽說舊區的籠子曾關著迅猛龍,還發生過出逃事件,想必是那時候留下的彈孔吧?
然而,飼養員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彈孔?哦不,不是……”他快步上前,定睛細看,“不不不,這塊石頭一直是完整的,至少一周前是這樣。這是怎麼了,是被石蟻築巢了嗎?”
石蟻傾向於在岩石豐富的環境中生活,尤其喜歡在岩石的縫隙中築巢,偏愛肉食。
努布拉島上有沒有石蟻,隻有專業人士能回答。但在飼養員眼裡,食肉恐龍生活的園區確實符合石蟻生存的條件,它們存在得非常合理,因此這事還算“正常”,談不上是什麼“大事”。
可克萊爾不這麼認為,離開後的第二天,她帶來了實驗室的研究員。
但他們還來不及對恐龍進行麻醉,就發現那塊可疑的巨石不見了。四下尋找,他們在電網邊緣的水池中找到了它。
沉了底,有必要挖嗎?
沒必要。
不了了之。
唯有克萊爾心底仍有疑雲,可她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那句“它讓人捉摸不定”是什麼意思。
*
風暴季過後,努布拉島開始重建,克萊爾再也沒有來過舊區。
又三個月,恐龍樂園重啟,阿薩思的生活終於回歸了平靜。
她繼續著電擊、吃恐龍肉和戳石頭的日常,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把頭埋進水池裡練一會兒閉氣。除了飼養員,沒人會接近此地,她自得其樂地過了許久,直到眼熟的飼養員接連兩天沒有出現——
很意外,蘇珊回來了,她看上去神色不安、麵帶倦容。
“好久不見了,好孩子。”蘇珊將恐龍的屍塊放上升降杆,歎道,“我很高興,你居然還記得我。”
她已經許久沒來,原以為恐龍記性再好也會忘記她。可她沒想到,當她的氣味隨風傳來時,密林第一時間大幅度地搖晃起來,她的恐龍朋友早就衝到了邊緣。
她還記得她,真好。
可這也不是真好,她的記性好,也意味著另一隻記性佳……
蘇珊:“你的飼養員之一·喬治,不會再來了。”她帶來了一個悲傷的消息,“他去給你的同類喂食,跟我一樣差點被它拖下去。幸運的是我們都活了下來,不幸的是喬治失去了一條手臂。”
“他不會再來了。”
“他們總算放棄了對另一隻進行人工飼養的念頭,早該這麼做了。”
從蘇珊的抱怨中,阿薩思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人類明知她的同類凶暴非常卻還要堅持人工飼養的原因了——
因為公園中有一個項目很賺錢,叫做“成為飼養者”。
簡單來說,就是遊客付費、提桶給恐龍親手喂食以換取“飼養者”獎章的活動,其中給食肉龍喂食的獎章最大,也更受人歡迎。
阿薩思雖然不懂“錢”是什麼,但她品得出這種侮辱掠食者的行為非常智障,人類辦這事幾乎跟送死無異。
如果他們真的排隊給她喂食,一人提一桶往她嘴裡倒,還逗她——行,她馬上把“不吃人類”這條從原則裡劃掉,並立刻大開殺戒,吃得他們連骨渣都不剩!
蘇珊:“喂一次10美金,暴利,公司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可惜,你的同類已經嘗過了人肉的味道,要是在展出時讓人喂食,它估計會連人帶桶一起吞掉。”
“所以,他們計劃將你一起展出,用來賺取喂食的錢。”
阿薩思:……
看來他們是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