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傷感了,懷揣著思念的心靈,總是易於孤寂而感傷,在它捉摸不清的時候,內心的淒切即便自己也無力品嘗,它就像異世的召喚扣人心弦卻難以追隨。每逢夜幕降臨,斷橋下總有一顆孤獨的心,他聆聽著西湖的水聲,尋望著暮色深處的倒影,紫色風衣卷起迷惘的身形,沿著湖邊漫步許久,終於戀戀不舍地離開,改變了方向。
鳳,漂泊在異域和故鄉之間追逐記憶的靈魂,落寞嗎,感懷心事嗎,潛意識裡究竟還有多少封存的光芒,阻不斷這尋覓的腳步,朝向那遙遠而又逼真的錯覺,再長的路程也要走下去,那是從誕生日開始就已疏遠的距離,那是隨著感悟逐漸逼近的距離,那是抵達目標之前淒涼而又溫暖的距離。
悠長的莫乾山路,鳳在前進,披著紅日的餘輝,深紫色風衣裹著內心的沉默輕淡飄展,就像壓抑在他心中的五色的呼喚,傾泄而出的卻是心潮澎湃的紅與外表淒凝的紫,異樣單調,異樣深沉,踏著穩重而疾快的節奏,漠然走著覆滅之前的世間路,心裡仍有輕淡的回憶和深重的暢想。
真愛,是意氣相投的歡愉,是至死不渝的承諾,還是無法釋懷的激情,是快樂的印記嗎,是痛苦的傷痕嗎。回到過去,總能憶起點點滴滴,真愛伴隨著幸福感易於脫口而出,象征著珍貴的心靈記憶和情感羈絆,迷醉著自己,也迷惑著彆人,當愛一次次來臨,當呼吸脆弱又危急,恍惚的愛,糾纏的愛,因錯亂的愛而將真愛拋棄,因迷亂的愛而拋棄自以為是的真愛,接受隨緣的愛而重塑為真愛,直至遺忘初始的愛……究竟什麼才是真愛。
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點值得尋覓的愛,在它結束之前定將爆發出璀璨的光焰,那是私心的秘密,也是蠱惑人心的手段,揮不去,扯不斷,無法放棄的直覺,隻有接近消散的靈魂渴望揭開的謎,在他真正蘇醒之前其實從未想要安眠。
寂靜的莫乾山路,鳳在前進,帶著異世的問候和困惑的氣息,舍棄了一身天堂的安樂與榮耀,孤入行將崩潰的人間地獄,究竟值得他做什麼呢,在那份困擾他的錯覺徹底解釋清楚以前,他始終無法猜透,就算像個幽靈一樣茫然飄浮,隻要前方還有微弱的愛的牽引,他的腳步便永不能停息,但若世界潰滅,他的時間就真的不多了。
他需要追趕,追趕這所剩無幾的時間,在一切覆滅之前找到自己的答案,否則他可能永遠失去解脫的機會,失去猜想的結果,那個他苦苦追尋的謎底,究竟是否就是他的愛。也許毀滅意味著真相的浮出,不敢想象當世界消逝之後,他索要的結論會不會赫然呈現在眼前,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更將義無返顧朝著那驚天動地的結局進發,儘可能接近災難前的最後一刻、最後一地,他要看清其中的奧秘,隻有臨近才能獲取。
這需要何等的勇氣,一個人,為了找尋他心中的秘密而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勇敢而已,他必須和外界做鬥爭,和自己做鬥爭,為了不放棄,一旦放棄就會結束,一切寶貴而脆弱的東西往往都是如此,在心底揮之不去,在眼前稍縱即逝,要麼無從親近,要麼被失手打碎,放手是一個多麼輕易而又艱難的動作,是徘徊掙紮的心路曆程,反反複複也不能改變真實的願望,無從放手,終將拋棄現實為虛存而活。
鳳的心思不斷交織,又不斷趨於平靜,他想好了該怎麼做、該怎麼想,如同繈褓中的嬰兒第一次用感官接觸世界,而他要使用的是直覺,一種恒久的直覺,儘管它曾經變作為錯覺或者將要永久成為錯覺,但以惟一的直覺而存在,他隻能相信它,也必須堅信它,因為這份直覺從一開始起便已牽引著他的生命和靈魂向前進,並且必將帶他走入最後的禁區,那個禁區就是直覺的終結點,也是他所要突破的意識的極限,如果那是錯覺,他必將被引導至一個終久的誤區從而不得回返,如果那是真實的導向,那麼他也走到儘頭了,他的意識與存在將麵臨著覺悟,而後消亡。
步入絕境的人,心神迷惘而又心境豁達,明知前途隻有一種可能,卻始終做出了太多錯誤的抉擇,而今到了彆無選擇的時候,仍舊會對曾經樸素的寄托抱有一絲幻想。那些曾給予人溫暖意念的情感,也曾是活著的勇氣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假如一切都能順和人意,或者遭遇挫折之後也能獲得原有的幸福,陶醉其中,大概會讓人忘記過多的奢求,甘願終此一生。然而命運偏偏會捉弄虔誠的靈魂,叫它們抱有希望,令它們看見夢想,促使它們舍儘自身的真心,最終隻與幸福感擦肩而過,甚至不能留下一點可憐的印記,疲憊的靈魂在潰敗中沉默,在沉默中黯然編織自己的命運。
鳳,早已脫離了癡迷與傷感的人,隻不過對殘餘的記憶還有惦念,無法忘卻那些曾由溫馨與快樂織絆的感觸,即便都已消逝,但過去長存於心,現在回味起來仍有點滴感悟。儘管不可能再對逝去的記憶另加修飾,他依然會在寧靜之中想起點什麼,某種視聽,某種體溫,甚至某種香氣,對他來說這些感覺變得十分幽淡,這都是在很久以前十分濃烈而被他接連錯過的感覺。他的心情仿佛漸漸起於波動而收於靜止了。
空空的莫乾山路,鳳在前進,似乎剝離了世間的煩擾,寬闊的馬路上隻有一個人的蕭蕭身影,紫風衣微拂翻卷,傾吐著黃昏涼氣,拍打著荒涼道路的烈烈火焰,從漫地殘片當中走過,彈起黑灰彌煙。落日火紅淒涼,紫藍的蒼穹墜降凝重的冷,潮氣吹打著他的頭發,催促著他的腳步,天頂暗幕隱隱綽綽加速掩來,夜,就在眼前了,無常冷卻的心的境界也接近了。
鳳,進入角色,因而心情冷落,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新近發生的事情也變成久遠的回憶,一個人決然不會感覺到,他每時每刻都在創造過去,也許直到將來才會想起,那些樸素的美感仍有值得回味的餘地,當它們與更古遠的潛意識相互重疊,熟悉的感覺卻是一樣的,甚至分不清先後,分不清到底是現在創造了過去還是過去創造了未來。
淒淒的莫乾山路,鳳在前進,古老的情緒並非是對思維的挽留和局限,當恒定而真摯的感動成為一種情結,它會在遙遠的時刻真正閃現,不再寄宿於既有的失落的瞬間。鳳默然行進,殘陽的光熱儘了,夜幕的冷色侵襲著紫風衣,空遠的腳步聲回蕩在大街小巷,那節奏宛如幽沉的雷鼓,音色卻飄逸變幻,貫如流水,輕若浮雲。街麵上漸漸起了薄霧,寒冷、寧靜、縹緲而揪心,孤身霧中穿行,更顯濃重的紫風衣顏色,鳳的呼吸輕靜得就像消失了一樣。
離開可可不知有多久了,再也沒有留給她音訊,鳳心知此行一去不複返,縱使心懷愧疚也無法彌補。可可的善良注定了她不會有任何怨言,她所給予的祝福定會伴隨鳳走完未知的路程,她就是這樣一個讓鳳感到心暖的妹妹,就像熱淚的滋味。假如在鳳結束使命之後還能有明天,他希望回到可可的身邊,那樣的話,彼此都不再孤單,也許將成為鳳永遠的慰藉。
記不得與可可在一起度過了多少時光,鳳的印象裡,她不再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她長大了,也成熟了,她懂得怎麼照顧自己,更對哥哥有著無微不至的關懷。她時常喜歡唱歌給鳳聽,最熟的一首曲子叫做thankyouforeverything,她的歌聲是美妙而又單純的,洋溢著歡快與感動,所盛載著的不僅僅是祝福,更多的是對鳳的一份眷戀和一份擔憂。
鳳的憂鬱一直都沒能改變,即使在可可身邊也難以開懷,他本以為能夠將心交付給妹妹而後忘記一切,但終究不能如他所願。他不快樂,他無法欺騙可可,也無法欺騙自己,命運驅使著他暗無天日的內心世界隻能允許感傷的存在,迫使他背棄天堂,歸附地獄,置身於深重的災難。可可的歌聲曾經平息了他的無數次怨念,他在愈合的創傷中覺醒,對妹妹的真誠感到恐懼,因為那一次次衝動的邪惡的掙紮幾乎都殺了她……
如果殺了可可,鳳絕對不會原諒自己。可可心靈的純淨和外表的真美能夠相提並論,她表裡如一,這世上純潔的女孩已經不多了,能用真心救贖世人的更少,是可可教會了鳳屏棄憎惡,給予了他信任與坦誠,讓他看到了一顆真摯的無須猜疑的溫柔的心,這比什麼都重要。
鳳隻得懷著一份淺淡的感恩心情離她遠去,在接受了她的恩惠之後再將她拋棄,這看起來似乎很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殘忍,將孤單的感傷同時留給兩個人,離彆之時妹妹的歌卻一直隱隱在唱,那是長長的挽留,也是深深的祈福。鳳不敢想象可可現在的狀態,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牽掛多一點,猶豫也就多一點,鳳的心裡不想再有什麼舍不得,在他抵達目的地之前,他會把可可的愛保藏起來,像可可希望的那樣善待自己,善待這個即將破滅的世界,讓一切永遠不受傷害。
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靜和從容,除了他必須得到的東西,他不會為其它事qing動心,也不會對任何事物產生興趣,包括對待這世間流溢的恨與泛濫的愛。他的神誌是深沉的,心誌是清澄的,看待外物的眼光雖散發著寧靜的冷,卻深透著朦朧的暖。男人一旦懂得了真正的溫柔,身心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清冷的夜色,路燈初亮,不見月光,寬整大道筆直伸向前方,遠近群樓隱隱矗立浸沒在雲端,昏暗的雲氣低沉而深遠,釋放著冰涼的潮氣,透出森嚴的淒感,冷風在這凝重的氛圍裡放蕩流竄,渲染出一種幽靜哀憐之美。心跳著,緩緩歎息,想要嗬護這世界的每一寸空間,時間卻在悲歎中流逝著點點滴滴,似在流動,仿佛又被禁錮,無法猜透它的深邃,無法抹清它的黯淡,惟有腳步得以自如,行進在凝滯的淒涼時空不知疲憊。
鳳更加清醒,心裡沒有了複雜感覺,知覺變得敏銳,他聆聽著足音,觸碰著靜夜的溫度,烏發輕拍落於肩、順著紫風衣飄滑散開,神形灑脫。他的身體吸收著充足的寒冷,放射著微弱的熱量,無心被周遭的環境感染,卻也無意改變自己的境遇,在暗與明之間穿插,沐浴著昏黃的燈火,浸漬在一片淒迷的霧景,銷聲匿跡。
天空依稀閃爍星光,蠕動的暗雲漸漸遮住了天幕深藍色的背景,世界在混沌之中驟然冷卻,隻有城市殘餘燈光的映照庇佑著一片微存的人間景象,廢墟的寒冷和死寂代替了萬家燈火的溫暖。承載著千年曆史的都市,無數次得以保護的家園,如今不得已被拋棄了,人類的無奈與恐慌被推向極點,人遠沒有征服這個世界,人依然必須麵臨毀滅性的打擊,這與人完美向往的付出是背道而馳的,這就是缺憾。
人必有缺憾,生命的缺憾可以彌補,生存的缺憾卻足以毀掉生命、毀掉一切,不留痕跡,沒有補償,這是無法逃避的命運,正如死亡或早或晚的來臨。缺憾往往被看作微不足道甚至是可以被忽略的盲點,即使無時不在,無處不存,卻也能被視而不見,這正是缺憾存在的根本意義,因而它的擴大與累積勢不可擋,當缺憾趨於完整,便是顛覆過程的完成,預示著突變,意味著自動徹底的地覆天翻!
古老的城市在陰雲淡霧的壓抑中暗暗呻吟,沒有霓虹的裝扮,沒有音樂的調劑,沒有車流的穿梭,仿佛恢複了久遠的單純與寧靜,畢竟擁有千百年的雕琢與超現代的作品,回到了古樸的靜謐一刻,保留著恢弘的建築體係,夜空下的城市默然煥發出驚世駭俗的魅力,宛如茫茫世界的重心,即將以此模樣沉寂下去,直至成為一顆恒星般的化石。
恬靜的燈光指引著莫乾山路向前延伸,遍地點綴著晶瑩的碎屑,些許寒風作怪,空廓的大街上“啪、啪”地響,似乎是風吹動了路麵堆撒的碎片,清脆的回聲在薄霧中顯得明晰卻又朦朧,隱約滲入了腳踩玻璃發出的奔跑聲,於是從街道一側高樓縫隙間傳來漸漸清晰的追逐的足音,以及脫穎而出突然增強的女孩的哭喊:
“救命……救命!”
幽深的小徑裡群魔亂舞,掙脫了一個粉紅魅影從兩座超高層建築物底端狂奔而出,遠近的街燈立即打亮了那一身撕裂的紅衣和扯散的黑發,破濺的懼淚噴出熒熒碎光,像一陣冷雨灑向街麵,伴隨著淒慘的哀號發瘋一般衝向光明的大街中央,仿佛極力闖入安全地帶,卻在杳渺淒寒的路上恍惚旋轉,絕望的熱淚變成了呆滯的冷淚,瞬息之間,她奇跡般地看到了燈光聚焦下的深紫色風衣。
“救命……救救我!”
女孩聲淚俱下地跪倒,猛然阻斷了去路,紫風衣並不對她的出現感到意外,卻對於自己的停步產生了小小的驚訝。這個驚恐過度的女孩,她幾乎穿透了紫風衣的厚度、抓破了他的肌膚,她像個乞丐那般用極其渴求的眼神凝望著他的眼睛,涓涓的淚水並不是在索取什麼,而是想要相信什麼,她奮力克製著哭吼的衝動,為的隻是換取一點信任、憐憫或是庇護,顯然她在絕境之時順其自然表達出自己全部的信賴,哪怕是最後一次錯誤的躲靠,這份信任卻是她唯一的依靠。
默默打量著女孩抽搐的神形,紫風衣從她激切的目光裡看到的是冷淡的自己,縱使黑色的手套也浸染了女孩清澈溫暖的淚,他依然感到身體冰涼而平靜,因為心不再受感染而躁動,他果然是做到了。傾聽著女孩微急的呼吸和哭泣,安詳地俯視著她虛弱的麵孔,紫風衣嗅到了一股滋擾的氣味,那是隨女孩追趕而來的獵奇的影子,尋聲望去,樓下街邊飛快跟出一群囂張男子,跳躥到了明處,他們不緊不慢,朝著丟落的目標圍了過來。
“小姐,你的裙子掉了……天這麼冷,讓我們幫你穿起來吧——”
他們用淫惡恐怖的笑威懾著紫風衣身邊的少女,像地獄底層的魔鬼泯滅了人性,他們在燈光之中暴露出醉醺醺的醜態,像饑餓的狼示著利牙、流著黏涎,瞠著赤紅的眼睛,吐出香煙,扔掉酒瓶,像探照燈一般捕捉著少女的粉紅身體,他們的眼裡隻有這一種能夠被征服的顏色,因為他們不再是毫無忌諱的流氓。
“救救我……求您了……”
少女跪躲在紫風衣身後瑟縮著,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的保護,也把那靜滯的紫風衣當作唯一的屏障,她小聲抽泣著,大口地喘息,紫風衣是如此的安靜,以至於少女像在掩耳盜鈴,她感知著追逐者的臨近,那些豺狼仿佛馬上又要撕爛她的軀體,他們隔著紫風衣對她嘶吼,那些用煙酒麻痹自己的醜陋男人,試圖再將腐爛般的臭氣灌進她的口鼻,還要羞辱摧殘她的精神。她抑製著身心的崩潰,在冷漠的紫風衣後麵打顫,靜悄悄地流淚,冰涼的淚水在冷空氣裡像要凝結。不知不覺間,異常寒冷,陰冷的夜幕,隨著寒風加劇滲透出了深紅的色彩,像一條條燃燒的銀河劃破星空,如地獄之火,陰寒逼迫人心,使那些哆嗦的腿腳畏縮不前,仰望天穹的紅眼頓時驚變。
“出現了!又出現了!快逃啊——”
混亂的人影踢踩著碎裂的酒瓶,惶恐的眼神快要崩裂,他們瘋喊著逃竄著,魂不附體,頂著深紅色夜空,像在湍急的血流裡掙紮,陰森悲慘,直到退回黑暗的小路裡,全都不見了蹤影。血染的夜色透過燈霧籠罩著大街,一片寒冷與死寂,惟有那深埋在紫風衣下的淚臉脫離了恐懼,漸漸發出激顫溫熱的少女的呼吸。
“謝謝您……謝謝!謝謝——”
她泣聲跪趴在布滿碎屑的冰涼路麵上,茫然無知地磕著頭,任由手腳被紮破,傷痛卻在淚與血之中無儘地釋放,她解脫了,她對於生存的渴望正如她盼望擺脫**的束縛一樣強烈。她惶惶失神地走了,滴著鮮血、掛著驚懼憔悴的麵色離開了紫風衣,朝著紫風衣原先走過的路拚命地跑了,無法知曉她還能跑多遠,可那不是紫風衣所要去的方向。漫長的黑夜才剛剛開始,穿越時空的深紅星光映照著大氣層,如血光浸漬,看樣子缺憾災星臨近在即了,紫風衣遙望著暗紅的天際,目光裡透出隱憂:流離失所的心靈,究竟還能跑多遠……
目送著少女消逝的背影,紫風衣漠然轉身,繼續前行,步子卻輕緩了許多。仿佛是意會到了什麼,他不想再追趕時間了,真的沒有必要了,他已經做好了隨時隨地的準備,這使他感到放鬆。冷氣推動著地麵上散逸的白煙,燈光掠過,前麵是十字路口,霧中隱隱約約響起車輪與引擎的聲音,朦朧的燈光開始發白,漸顯明亮刺眼,被衝散的霧色裡浮出了一團溫暖醒目的紅色標記,穩穩地移動著靠近著,直至形成一行鮮紅的“kiss”駛進了紫風衣的視線。
“和睦新村到了,請您下車——”
輕柔和暖的女聲穿透寒冷的夜色,安靜地停靠在路口,緩速敞開了車門,這是k55次無人駕駛線路車,嶄新的流線型車身,明淨的玻璃窗和金屬外殼,很難想象它是有著悠久曆史的公交車。“kiss”的更新換代見證了這條古老大街的繁榮,新款車型才剛剛投入運營而已,漫長的莫乾山路卻不再有行人的蹤跡了。空載的“kiss”輕輕合上車門,穩健地啟動了,像一艘靜靜漂泊的船,從紫風衣的身旁駛過,吹起暖流,澄清了他的視野,也觸動著他的心。
和睦新村,不是“kiss”的終點站,卻是他來杭州的最後一站。
和睦新村劃分為舊式花園住宅區與新式高層建築區,由莫乾山路和登雲路交彙點分隔相對。新區臨街可見層層的超寬落地玻璃與豪華陽台,排列整齊而闊氣,名貴肅穆宛如一座帝國,很難不被其吸引而產生聯想,以此對比觀望,看不到舊區的全貌,那裡顯然失去了很多光彩。舊區是統一的六層宅樓,從一個老街口進入,街的兩旁是相鄰的雜貨店,道路及四周堆滿了紙屑和殘食,沒有路燈,幽深的路徑在密集的樓房與風景樹之間縱橫交錯,偶有光暈映出樓窗穿過樹梢灑落,像是莫名心緒的表白,告訴客人這裡是和睦新村的原貌,這裡是年糕的家……
年糕,我就在你的附近,你感覺到了嗎。
悠緩的紫風衣在樓與樓間穿梭,在寧靜的和睦公園停留片刻,從和睦小學的門前走過,順著宅樓外牆上的編號改換著方向,雖然是按著地址一路找來,可依然覺得熟悉,有著記憶深處的親切。天冷得傷感,迎著透過封閉陽台窗簾照出的暖燈,紫風衣漸漸停在了一幢樓前,注視著頭頂上的那枚號牌,恒久不變的神色終於表露出微妙的溫情,這是任何感觸也難以替代的夙願和欣慰。
303,門樓外麵的信箱號碼裡有這個親熟的數字,已經生鏽了,除此之外模糊得辨認不清,它是幸運的。不知已有多久沒給年糕寫信了,書信之間的期盼與等待永遠隻在自己的信箱前徘徊,又有誰站在了終點靜心體會這種感覺,細細揣摩信箱的縫隙,感歎與牽掛促使著心與腳步不願再作停留。
303,三樓,如此迫近的距離,無法抑製,幽沉的每一步看似輕盈,黯淡的樓道裡沒有光線。年糕曾說,她回家忘了鑰匙,所以坐在階梯上讀信,還有,興衝衝地拿到郵件單,據說郵局離這兒很遠,不敢一個人去。再也沒有寄她最愛吃的“kisses”巧克力,留在電話裡的聲音也像飄浮的記憶,越來越輕,直到感覺被遺忘的時候,似乎才給了自己一個不合時宜的機會。
303,居然沒有門牌號:一層樓,三麵緊鎖的防盜門,全都沒有。駐足的空間,暗而狹窄,心卻是如此的安寧,她也許就在裡麵,不管是在哪個門的背麵,這裡都是與她最近的距離……已經夠了,這樣就夠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無論停留多久,總要默默離開,可是心意卻沒有到儘頭,為什麼,為什麼還想再近一點,為什麼抑製不住呢。
掉轉回頭,懷著一絲僥幸回到二樓。奇跡!202,是有門牌號的。每扇門相同的位置,那是刻在牆壁上的號碼,20與203,很可能已經剝落了,那麼,按常理對應上去,便可以確定302的位置,如此一來,將它排除,如果依照順序鎖定303的位置,這會是衝動嗎……如果一樓還會有信息的話。
果然!0,02,03,全都存在。即便是磨損殆儘的字碼,即便是尋常被完全忽視的微小痕跡,如今卻有著多麼重要和深刻的意義。懷著徹底傾覆的感觸和加倍的心情,重新踏上去303的階梯,思維在漫長的樓道裡凝滯,腳步僅僅瞬間走完了深暗的距離,視覺中突然出現了一片明暖的燈光,303,竟然開著門!
不經意間,珍惜的結果是恩惠,尋覓的結果是通達。輕輕地撫mo,撫mo著這扇通達的門,光透過鏤空的防盜門靜灑著溫度,被打開的是內側的房門,迎門擺著一張方桌,有茶具和水,牆壁上掛著毛巾,溫馨的屋子裡,一位身穿潔白睡衣的女孩舉著一件隱隱飄香的衣物,飛快地穿過了前廳,那活潑的形態與美麗的笑容,和照片裡的一模一樣。她從內屋回到前廳,來到了方桌邊,輕盈地端起一大杯涼茶,麵朝著敞開的房門和漆黑的樓道,容貌展露無餘,她的神態顯得愉悅,從她喝水的聲音裡發出的是儘興,像個溫順的天使散發著暖意,仿佛估算著時間,她輕快地放下茶杯,折身走來關門。
年糕,我和你近在咫尺,其實相隔遙遠,如此清晰地看著你,這樣深重的慰藉,注定了無法逾越的一步距離。
收斂的燈光隨著關合的房門與避閃的身影化作一道無聲的遺憾消逝在了歎息裡。
夜風吹落了黑色手套,一封沒有郵戳的信緩緩塞進了303信箱,輕步回首,舉目留望,三樓的浴室窗戶亮起了暖紅色的燈光,鮮明,溫柔,在朦朧的夜景裡燃燒著,鮮紅,璀璨,在廣闊的幻夜裡激蕩著,那是心中感動的紅,那是永久不會忘記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