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
陳惠紅掀開被子,發現惠娘臉蛋通紅,怎麼叫都沒有反應。
沒有任何猶豫,陳惠紅用被子裹著惠娘,橫著抱起,直直往外跑去,連棉衣都忘了穿。
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人起了,見陳惠紅穿著單衣抱著被子在街上跑,連忙拉家裡人出來看:“瘋小姐發瘋了耶!”
陳惠紅直奔藥鋪,藥鋪開門早,夥計正在打掃,郎中則在撿藥。見陳惠紅抱著一床被子直愣愣的跑進來,夥計下意識伸手想攔,攔到一半就把手縮回來了。
“瘋小姐,這大冷的天你怎麼不穿棉衣呀?抱著被子跑什麼?”夥計上前想把陳惠紅勸出去,發現被子裡裹著個人愣住了,“你應該不會是撿了個路倒想讓我們治吧?這可治不了。”
“她吃壞肚子了。”陳惠紅把棉被小心放下。
夥計這才看清:“這不是惠娘嗎?王大夫,您快來看看。”
說完,夥計就去把門關上,免得冷風吹進來。
頭發已經花白的王大夫連忙過來號脈,在陳惠紅的凝視下,王大夫不緊不慢地問:“瘋小姐,你們家丫鬟昨天吃了什麼?”
怕陳惠紅不理解,王大夫還做了個吃飯的動作。
“發黴的玉米麵,沒蒸熟。”陳惠紅道。
王大夫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扭頭問夥計:“昨天惠娘是不是去西邊那家糧鋪買玉米麵了?”
夥計還在想,陳惠紅直接道:“是,惠娘說玉米麵受潮發黴,賣得便宜,她把發黴的部分都挑出來扔了。”
王大夫甚至沒有時間思考瘋小姐為什麼能這麼思維敏捷的一問一答,歎著氣喃喃道:“簡直是喪良心,這種吃死人的東西拿出來到處賣。”
夥計像是想起來什麼:“王大夫,李二他們一家昨天是不是就是吃玉米麵吃死了?”
“我聽他們說李二老娘心疼糧食,發黴的麵沒挑了扔掉,和其它麵混在一起煮了糊糊。一家人除了李二媳婦吃的少,隻吃了一口沒事,其他人全沒了,昨天晚上沒的。”
“而且好像不止李二一家出了事,西邊出事的更多,糧店老板連夜跑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個玉米麵吃了會死人?”陳惠紅問夥計。
夥計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王大夫號了一會兒脈,頓了頓,道:“瘋小姐,我相信你能聽懂我就直說了。”
“我先給您開一劑方子,讓夥計熬了在這裡給惠娘喂下催吐。再開一劑退熱的方子,但是能不能活我不敢保證,小老兒我醫術有限,這種急診我也隻有三分把握。”
“你開,錢我回去找了給你。”陳惠紅道。
大夫指揮夥計去抓藥,夥計抓完藥後就去後院熬藥。
陳惠紅看著仍然昏昏沉沉,沒有反應的惠娘,問:“如果喝了藥沒用,她就會死嗎?”
王大夫歎了口氣:“隻能聽天由命了。”
“我隻能說那一記退熱的方子灌下去,在天黑之前能退熱就還有救,若是天黑之前還退不了熱,那恐怕今晚很難……”
“瘋小姐,我知道您是個心善的。如果您願意花錢,送去內城的西洋醫院沒準還有救,隻不過那個花費……夠您再買10個新丫鬟了。”
陳惠紅沉默不語。
20分鐘後,夥計熬好了藥,給惠娘分批次灌了下去。
催吐的藥還是有用的,吐了幾次後,惠娘漸漸清醒。王大夫知道陳惠紅一定是不會熬藥的,讓陳惠紅把惠娘先帶回去不要著涼,晚些時候他讓夥計把藥熬好了送過去。
陳惠紅把惠娘抱了回去,一回家就到處找銅板,連塞在櫃子裡沒吃完的蜜餞都翻出來了。
“姐姐,你在找什麼呀?”惠娘半躺在床上虛弱地問。
“找值錢的,我帶你去那個什麼醫院。”陳惠紅說。
“很貴的,我們去不起的。”惠娘喘著氣道,“在那裡看一次病要好多大洋。”
“我去借。”
“可是如果姐姐你去借了,大家不就都知道你不瘋嗎?”
此話一出,陳惠紅找東西的動作一頓。
“這樣姐姐你就不能每天都去內城逛了,你也不能吃你喜歡吃的東西,大家也會發現你根本就不是人。”
陳惠紅蹲在地上,沒有什麼反應,靜靜地抬頭看著惠娘:“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惠娘笑笑:“姐姐,我也不傻,第1天我就知道了。”
“樹皮根本就不是那麼吃的。”
“可是你還是吃了。”陳惠紅道。
“因為我太餓了,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個時候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過東西了。我不敢吃土,我怕吃土活活撐死更難受,可是我真的好餓,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在地上爬。”
“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我吃完你給我的那片樹皮,我一下就不餓了。”
“姐姐你根本就不像一個逃荒的,你裝得一點都不像。你麵色那麼紅潤,力氣那麼大,不找吃的不喝水,連個儲水的罐子都沒有。”
“而且我和姐姐你說臨縣,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們兩個遇見的地方就是臨縣。臨縣鬨鼠疫,人都死光了,周圍的村子都是荒村逃荒的人都不敢往那裡逃,我是怕遇見人故意往沒人的地方跑。”
“姐姐你說你是逃荒的,可哪有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個人逃荒還跑到那種地方去啊。”
陳惠紅看著惠娘:“那你還敢跟著我,你不怕我把你吃了?”
惠娘笑笑:“我爹娘想把我吃了我都不怕,我怎麼會怕姐姐你想把我吃了呢?”
陳惠紅一怔。
惠娘努力坐直:“其實我一直知道,爹娘逃荒的時候帶上我,是為了帶儲備糧。”
“我晚上不敢睡覺,就怕爹娘把我換了吃了。有一天晚上我聽到爹在和娘商量,說糧食已經吃完了,留著我也沒有用,他明天早上就去找人商量把我換了。”
“我晚上趁他們睡著,連夜跑了。”
“其實姐姐你就算想吃我也沒關係,你吃我至少還讓我吃了頓飽飯。”
陳惠紅不知道說什麼,隻能說:“妖怪不吃人。”
“那姐姐你是什麼妖怪?”惠娘問。
“我是白?。”陳惠紅道,“按照你們的理解,我是樹妖。”
“姐姐,你能不能把窗戶打開?”惠娘問。
“王大夫說你要注意保暖。”陳惠紅道。
“沒用的。”惠娘搖搖頭,“我都聽到了,王大夫說他最多隻有三成把握。他說隻有三成實際上隻有一成,意思就是我沒救了隻能等死。”
陳惠紅皺眉,想了想:“我帶你去醫院。”
“我可以找盧掌櫃借錢。”
惠娘搖搖頭。
“從內城到外城,坐黃包車也要好久。”惠娘狠狠喘了幾口氣,“家裡剩下的錢不知道夠不夠付藥費,沒有坐黃包車的錢。”
“現在雪化了,比前兩天下雪的時候更冷,這幾天的路倒肯定也很多,我覺得我不一定能夠活著到醫院,還是不要浪費錢了。”
“我好難受。”
話音剛落,惠娘猛得吐出一口鮮血,嘔了一棉被。
“對不起姐姐,我把你的被子弄臟了。”
陳惠紅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把窗戶打開了。
窗外的雪已經化了,院外的樹光禿禿的隻剩枝椏,窗外也沒有什麼好風景。
“姐姐,你是妖怪,那你的能力是什麼呀?我之前在村裡看戲,妖怪都是會法術的。”
“我的能力很沒有用。”陳惠紅從兜裡掏出一片樹皮,“我是樹,吃了我可以不餓。”
“那姐姐你很厲害呀,比會法術厲害多了。”惠娘說,有些坐不住,隻能靠在牆上,“就是要小心,不能被人吃了。”
然後惠娘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怪不得姐姐你要躲著人。”
“姐姐,我和你講講我吧。”
惠娘開始絮絮叨叨的講之前的事情,她的人生其實很平淡。在沒有逃荒之前都是待在村子裡,日複一日地乾活等嫁人,乾活等嫁人。
說著說著,惠娘的聲音開始變得含糊。
“姐姐,你說過,人總是要死的,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我本來在遇到你那天就要死了,我多活了好久誒。”
陳惠紅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如果有下輩子,我想當城裡的小姐,這樣我就可以上學了,能像姐姐一樣有文化。”
如囈語一般,惠娘喃喃了幾句聽不清的,突然向陳惠紅的方向伸出了手。
陳惠紅上前,牽住了她的手。
“娘。”惠娘的瞳孔開始散開。
“不要吃我,好不好。”
“我會聽話的。”
“娘。”
手重重垂下。
惠娘沒了生息。
陳惠紅看著惠娘,沉默了許久。
“你很聰明。”
“可是,今天是你的及笄。”
“你還沒有吃到我給你訂的長壽麵呢。”
秦淮離開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