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部長連忙用眼神示意下人把人抬出去。羅君靜靜看著躺在地上用白布包裹的柳桃,沒有說話,沒什麼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曹部長很識趣地再次用眼神示意屋裡的人出去,留下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羅君冷靜和接受現實。丫鬟扶著還在哭踉蹌得走不穩路的曹太太出去,曹太太走得一瘸一拐的,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羅君開口了。
“這附近有風水好的吉穴嗎?”
曹部長一愣,隨機道:“有,肯定有,我認識一位有名的風水先生,肯定能挑一個好的。”
羅君點點頭:“那就行,挑一個好的吉穴,這兩天就葬了吧。”
羅君淡定地語氣讓屋內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就連攙著曹太太的丫鬟都驚訝地悄悄太太看了羅君一眼,顯然是不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絕情的丈夫,妻子的屍體就在眼前,卻能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這種話。
羅君從口袋裡拿出雞蛋,放在博古架上。
“蝴蝶能吃雞蛋嗎?”羅君問。
曹部長震驚得眼睛都睜大了,他有點懷疑羅君是不是一時間有點太過於不能接受所以瘋了。
羅君很淡定,曹太太卻爆發了。
“姓羅的你還是不是人!”曹太太憤怒地衝羅君怒吼,“柳桃就算沒有孩子,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夫人死了,你不光一滴眼淚都不掉,你還一點傷心的表情都沒有,你還有心思關心蝴蝶吃不吃雞蛋。”
“她是擔心你出去找你被炸死的,你卻連個麵子都不願意裝,連最後的體麵都不給她。還找個吉穴這兩天就葬了,你簡直就是個畜……”
“還不快把夫人拉出去!”曹部長怒吼,用吼叫擋住了曹太太最後兩個字,然後看著羅君滿臉陪笑,“羅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太太這是太傷心了所以才一時失言。”
“我知道。”羅君道,“所以她不喜歡當蝴蝶?”
曹部長覺得羅君可能真的是瘋了。
柳桃的葬禮是曹部長和葛先生幫忙辦的,可能是擔心羅君怪罪自己想要儘力補救,葛先生用最短的時間辦了最風光的葬禮。
不光定了上好的棺槨,還找風水先生定了一處吉穴,在一處很偏僻沒有人煙的地方,據說是個好位置。
羅君把那一塊的地都買了,找人在那建了房子。
之後的記憶對於秦淮而言,就像是一部加速時間的電影。
時間流逝得非常快,基本上眨一眨眼,一個愣神的功夫一天就過去了。
也可能是這一段的劇情非常漫長且無聊,羅君在柳桃的墓邊上蓋了一棟小屋,就住在那裡,每天搬一把椅子在柳桃的墓前正常的看報看書。
一開始有很多人來這個地方找羅君。
有找他辦事的,有求門路的,有求財的,有想和做生意的,當然,更多的是想給他介紹一位新妻子。
羅君都沒有理睬,隻是每天坐在墓前看書看報。
漸漸的,就沒有人來找他了。
時間流逝得越來越快,鬥轉星移,東升日落,墓邊種下的樹越長越高,草需要定期清理。羅君已經很久沒有訂購報紙了,隻是一遍一遍地看先前看過的。
他過上了與時隔絕的生活,對外麵的情況一無所知。
時間在他的身上像靜止了一般。
秦淮感覺他好像每天都在等待些什麼,可是他能等什麼呢?
等待柳桃化蝶?
可是化蝶隻是梁祝裡的故事,是一個戲本子。
終於,在一個寧靜的午後飛快流速的時間按下了暫停鍵,有人上門了。
是曹太太。
幾年不見,曹太太憔悴了很多。
她不再像幾年前那般珠光寶氣且富態,她身上沒有金銀首飾,脖子上每日戴著的珍珠項鏈也不知去向,沒有穿旗袍,穿的是普通的灰撲撲的棉衣。就連人也瘦削了,臉頰微微凹陷,眼角麵上滿是皺紋,看起來老了很多。
“羅先生,好久不見。”曹太太的脾氣也好了很多,不再對人翻白眼。
“很久嗎?”羅君對時間的流逝顯然沒有什麼概念。
曹太太笑了笑:“有四五年了吧,我要離開這裡回鄉下了,離開前想來看看柳桃。”
羅君示意她隨便看。
“他們都說你瘋了。”曹太太道,“說你看戲看得走火入魔,活成了戲本子上的癡情種,放著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待在這個鬼地方守著已故原配夫人的墓過日子。”
“前幾年是我說話不中聽,你和我家老曹串通騙柳桃要出門談生意,我還以為你是在外麵養小的,攛掇柳桃讓你帶她回滬上和這邊的小妖精斷了。”曹太太看著墓碑,“現在想想還不如攛掇柳桃讓你帶她回滬上,這樣沒準人還在。”
“我沒瘋。”羅君淡淡地道。
曹太太笑了笑:“我真的很喜歡和柳桃在一起打麻將。”
“我是我家老曹在老家娶的鄉下老婆,大字不識幾個,不喜歡洋裝,穿不了高跟鞋,喝不慣咖啡,是人人瞧不起的土包子。要不是我哥高升,老曹這輩子都不會把我接到城裡來。”
“我家老曹想往上爬,讓我討好柳桃巴結你。一開始我不樂意,我最討厭巴結人了,這些年輕漂亮的太太仗著自己見過世麵,全都鼻孔朝天瞧不起我們這種鄉下原配,打麻將都要嫌棄我們抓牌的方式土。”
“但她…算了,不說了,我這次過來有東西給你。”說著,曹太太從兜裡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麵還是一個小布包,再打開,是一隻耳環。
一隻小小的銀耳環。
“我不是要回鄉下了嘛,昨天整理東西的時候在首飾盒裡找到的,是之前柳桃丟的一隻,她說是什麼阿紅姐給她出嫁的嫁妝,雖然不值錢但是很有意義。平時不敢戴怕丟你的臉,隻有來我家打麻將的時候才敢戴。”
“她總是那麼小心謹慎,生怕做錯了什麼會丟你麵子。還記得有段時間我家的丫鬟經常往你家送天麻燉鴿子嗎?都是柳桃燉的,她沒怎麼學會,每次鴿子都燉得特彆老隻能喝湯,不敢讓你看見鴿肉,就說是我家廚娘燉的。”
“曹部長最近怎麼樣?”羅君問。
“死了。”曹太太隨意地道,“我哥也死了,家裡的姨太太都跑了。我沒兒子就一個女兒,錢也沒怎麼分到我手裡,在這裡實在是過不下去,所以打算帶女兒回鄉下。”
“這次走隻怕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來看看柳桃,見最後一麵。”
羅君看了看曹太太身上的衣服,伸手示意曹太太把銀耳環遞給他,曹太太布包整個遞過去,羅君接過起身進屋裡。
沒兩分鐘,羅君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遞給曹太太,裡麵是6根小黃魚。
“回去了寫信,省得失聯。柳桃這些年沒怎麼交過新朋友,我不能讓她化蝶後又少一個。”
曹太太呆愣地接過木盒,脫口而出:“什麼化蝶?你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有情人死後不是會化蝶的嗎?”羅君反問,“就像梁祝裡演的那樣,人的形態雖然死了,但是可以以蝴蝶的形態繼續活著,變成黃色的蝴蝶。”
曹太太呆愣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確定羅君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見羅君真的是一臉認真,才磕磕巴巴地說:“可…可那是戲文裡的故事啊。”
“什麼意思?”羅君反問。
“那都是戲文裡的故事,是假的。”
“桃園三結義,轅門斬子,女駙馬不都是真的嗎?”
“那不一樣。”曹太太都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戲文裡的故事有的部分是真的,有的部分是假的。梁祝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是化蝶隻是戲文裡的故事。”
“人是不可能化蝶的。”
羅君一愣。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變成蝴蝶的。”
“你這麼多年…該不會是……”
羅君像是突然醒了一樣,他像是做了很多年的夢,突然有一天有一個人拍拍他跟他說,嘿,彆睡了,該醒了。
“你說什麼?”羅君沙啞著聲音問。
“我說…化蝶隻是戲文裡的故事,不是真的。”曹太太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定,“羅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誤會。”
“但是…柳桃已經死了,死了5年了,她不會變成蝴蝶的。”
“你該清醒了。”
秦淮看著羅君,這是羅君第1次露出錯愕的表情。
錯愕中還帶著茫然,就像是一個自以為學會了世間規則的孩子,突然被告知你學習的規則是錯的,你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世界。
在柳桃死的第5年,羅君才知道他的妻子已經死了。
早已長埋於塵土裡,化為白骨。
真真正正的死了。
秦淮知道,羅君渡劫失敗了。
秦淮離開了記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