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達雖然自認為是低調的名師,但是相對於真正的名師,他還是有明顯缺點的。
他的語言非常匱乏。
這點從很早之前鄭達去雲中食堂指導秦淮就能看出來。
他的語言基本僅限於:這個你懂吧,我說的是這個不是那個,這個的重點是這個,就是這個感覺,對對對是這個不是那個。
純純的加密通話。
這次鄭達雖然準備充分,但依舊沒有克服語言上的難關。
鄭達選擇不克服,直接放棄。
隻要教學的過程中沒有語言,就沒有難關需要克服!
用語言來教學,是黃勝利這種沒教過天才的師父才會做的事,鄭達表示他們這種天才都不需要語言,直接演示就行。
鄭達準備得很充分。
為了防止自己的教學內容過於枯燥,他在取蟹肉和蟹黃的時候還試圖整些花活,想向秦淮展示他精湛的取蟹肉技術,結果蟹肉取多了。
沒事,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這個公式適用於大多數點心。
加點量就行。
點心餡料的製作過程本來就充滿了不確定性因素,簡單的是這種單種餡料沒把握好,複雜一點的是單種食材出了問題。例如番薯不夠甜,辣椒過於辣,胡蘿卜味道過重……
做點心不是套公式做題,學會了例題就所有相似題型都能一股腦往公式裡套。準確來說,無論是紅案還是白案,絕大多數菜品都是這樣的,難度越高的菜品不確定性就越大,製作的過程中隨時都有可能出問題翻車。
就像秦淮獲得的長壽麵的菜譜,明明是板上釘釘的s級長壽麵,就能因為主廚有事找幫廚盯火候,幫廚走神火候大翻車這種極其罕見離譜情況,把s級的長壽麵翻成a級。
鄭達這種情況,甚至不能算翻車,隻能是點心製作中的一點小插曲。
無視掉這些小插曲,鄭達的手藝沒什麼可挑剔的。
論揉麵,鄭達的水平做簡單的內厚外薄的燒麥皮簡直是降維打擊,甚至不怎麼需要認真,和秦淮做普通的麵點揉麵時一樣,發著呆照樣可以靠肌肉記憶完成。
論調餡,鄭達的調味水平遠在鄭思源和秦淮之上。秦淮的調味是遊戲係統認證的高級,他根據遊戲係統的評級判斷,覺得鄭達的調味肯定有大師級。
就如鄭達教學時匱乏的語言一般,鄭達的調味基本靠直覺。
廚師的直覺。
處理好剁碎的鮮蝦肉、蟹肉、蟹黃就放在碗裡,鄭達都不用先找個小碗裝小份的量先調味試試度,直接加料,鹽、紹酒、香油就那麼直接放。看他調味的過程,黃安堯這種外行絕對看不出來蟹黃燒麥的調味很難,因為鄭達做得太隨意了。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還不是很有大師風範的那種行雲流水,看黃勝利做三套鴨,外人能很明顯看出來黃勝利是一個手藝高超的大師,因為他做三套鴨的過程很有逼格。
但看鄭達做蟹黃燒麥,不懂行的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門道,會覺得這個中年師傅也就這樣,做點心也不是很認真。感覺就這樣那樣這樣再那樣,隨便攪拌攪拌,餡料就調好開始包燒麥了。
值得慶幸的是,鄭達包燒麥的手法很漂亮。
動作快,手法熟,包出來的燒麥各個漂亮,大小模樣都相似,看上去跟一條流水線生產的一般。
鄭達早些年在國營飯店當白案廚師的基本功還沒丟。
主打一個效率高,乾活快。
鄭達做蟹黃燒麥的全程,一直到上鍋蒸製都沒怎麼說話。
純做。
秦淮在邊上看得很認真。
鍋裡的蟹黃燒麥還在蒸,秦淮沒吃過蟹黃燒麥不知道味道,也想象不出來會是什麼味道,但是他已經在期待了。
一定很好吃!
秦淮從來沒有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過鄭達是一位手藝高超的頂級白案廚師。
難怪黃勝利天天拉踩鄭達,看著手藝出眾的師弟放棄廚藝這條路下海經商,實現財富自由,每天過得快樂似神仙,還有一個天賦絕佳的兒子繼承自己的手藝,他要是黃勝利他也拉踩鄭達。
“小秦,怎麼樣?剛剛看懂了沒有?沒看懂沒關係,這個蟹黃燒麥的調味確實是比較複雜。你要是覺得一遍沒看懂,等這批燒麥出鍋你先嘗嘗味道,感受一下,我再給你做一遍,然後你再上手試試。”
“哎呦,已經三點多了,再做一遍你就沒時間上手試了。沒事,你可以今天先學習消化,明天再上手試,不急,你黃師傅明天下午也要做理療沒時間過來。”
“我得和他說說,這個腰病不是小問題,得多做理療,好不容易好轉了隻做這兩天理療有什麼用,得多做幾天!”
秦淮:……
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黃勝利之前天天上午看不見人是因為他上午都在做理療?
秦淮決定先聊會天。
“鄭師傅,我其實一直都有點好奇,您和黃師傅當年學廚的時候都是怎麼學的呀?是像現在教我這樣學的嗎?”秦淮問。
不怪他好奇,實在是鄭達和黃勝利的教學模式差太多,根本就不像一個師父帶出來的。
“當年啊。”鄭達聽秦淮這麼問,不由得露出懷念的神色,“你黃師傅有沒有和你說過?”
秦淮搖搖頭。
鄭達頓時就來勁了,道:“那我可得和你好好說說!”
“我和我師兄,從小就認識,我們爸媽是一個單位的,都在織絲廠工作。那時候家裡孩子多,我家就我爸有工作,我媽隻能打點零工,生活拮據。我家6個兄弟姊妹,我排老4,夾在中間,天天都吃不飽餓得心裡發慌。你黃師傅也差不多,他家小孩少一點隻有三個,他是老大,但他奶奶有癆病,常年要吃藥家裡情況比我還差。”
“那時候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可是個好工作,我師父雖然年輕的時候因為戰亂傷了臉,瘸了腿,但手藝好啊。那時候城裡幾家國營飯店,我師父的手藝是最好的,隻要是重要的宴席一定得我師父操刀,來了外賓外商領導都是點名要我師父去做菜。那時候這周邊都是國營廠,我們這些國營廠的小孩可以不知道廠長是誰,但絕對沒人不知道井師傅是誰。”
“有一天,我師父放出話來說想收幾個徒弟。小秦你是不知道那個消息有多轟動,我師父那時候都三十多了,沒結婚,媒人都踏破門了也沒說動他。我們那時候收徒弟收的就是半子,我師父無兒無女,收了徒弟就是要把一身手藝傳給徒弟讓徒弟養老送終的。我和我師兄,那也是經過層層挑選,甚至擊敗了車間主任的兒子,才脫穎而出成為師父的徒弟的!”
鄭達說得那叫一個紅光滿麵,就差像王大爺那樣憶往昔了。
秦淮覺得鄭達也不是嘴笨,他挺會說的,話還多。他問鄭達當年井師傅是怎麼教徒弟的,鄭達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愣是沒說一點正題。
“那井師傅是怎麼教您和黃師傅的呢?”秦淮問。
“就是像我今天這樣手把手的教。”鄭達道。
“先練基本功,紮馬步,吊沙袋,搬磚頭,練力氣。然後切菜,揉麵,顛鍋,顛沙子。我師父教徒弟的方式其實很傳統,也很奢侈,他的理念是先讓徒弟吃飽飯,養好身體,有營養,然後再練力氣,吃好菜,練舌頭。”
“那時候我和我師兄都是瘦不拉幾的大半小子,師父讓我住他家裡,前麵半年什麼都沒學,淨吃飯了。滿滿一碗白米飯,每天都能吃兩大碗,不夠就吃雜糧饅頭,吃玉米,吃紅薯,不光有飯還有菜,隔三差五師父就會給我們開小灶吃肉,那時候彆說喊師父,讓我直接喊爹,叫我爹師父我都樂意。”
秦淮一下沒忍住,笑了。
鄭達也樂嗬嗬地道:“小秦你彆笑,這話聽起來是挺好笑的,但是當時那個情況,我們師父真的和再生父母沒區彆。”
“那時候不光頓頓有飽飯吃,過年還有新衣服。黃勝利是家裡的老大,他弟弟妹妹都是撿他的舊衣服穿,他穿過新衣服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我是老四啊,這衣服到我手裡都是過了四手的,基本是補丁上縫衣服,彆說新衣服,二手衣服我都沒穿過。第一年過年師父給我做了一身新衣服的時候,我都沒舍得穿,晚上睡覺的時候偷偷脫下來抱懷裡。”
“那時候我就發誓,等我當上國營飯店的大師傅有工資了,我每年過年也要給我師父買衣服。”
“可惜……”鄭達歎了一口氣,“我沒當上國營飯店的大師傅,他們看不上我這種白案廚師,讓黃勝利當上了。我也沒給師父買幾年衣服師父就……”
“不過也沒事,我雖然沒收徒但我有很多師侄,小秦你可以和董仕他們打聽打聽,那年過年我包的紅包不是最多的,黃勝利根本沒法和我比。小秦你放心,隻要你願意拜我為師,你的紅包一定是最大的,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大!”
“不光過年買衣服,咱們每個季度都買,什麼牌子的都能買,你要是不喜歡那些牌子貨咱們還可以找龔良定製。他不光做絲綢生意,衣服也賣,有自己的品牌,想穿什麼穿什麼!”
秦淮覺得話題有點偏了,往回引:“那練完基本功後,井師傅就像您今天做蟹黃燒麥一樣教您和黃師傅嗎?”
鄭達點點頭:“差不多,我師父是傳統的授徒方式,把徒弟帶到身邊先去廚房打雜,先看再學。先用眼睛看,眼睛能看會的就不用教,眼睛看不會的再問,有師父在麵前積年累月的一遍遍示範,再笨的徒弟都能領進門。”“等學得差不多了就當徒弟自己上工,獨當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