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飄蕩著上品降真香的氣息。東方詩明找來火盆,點燃後屋裡很快溫暖起來。
兩人找蒲團坐下。門外的風輕輕拍打著門棱,窗紙發出“呼呼”的顫抖。
東方詩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以他現在所知,很快娓娓道來:
“我的父親——或許隻是名義上的而非血緣上的,曾經逼死了我的母親。”
事情的起源,現在仍舊被裹挾在迷霧之中。當下隻知道,東方詩明的母親,也是東方家主的原配妻子,曾經在一次意外中,被一個來曆不明者——也就是東方詩明血緣上的生父侵犯,並留下了他這條生命,作為這場悲劇的結果。
胡為時任東方夫人的侍衛長。而在那場意外發生之後,為了東方家的名譽和未來夫人的命運考慮,胡為與當時僅有的幾位見證者,做出了一項最為錯誤的決定。那就是把這件事,輕輕地掩藏了下去。他們曾經以為,或許這樣做,這場意外也便僅停留於意外,會隨著時間悄然過去,被所有人遺忘。
然而,沒有人能想到。一夜的意外,竟然招致了不可預料的惡果。
東方夫人不幸懷孕了。仿佛是上天無情的玩笑。然而那時,已經走投無路被迫隱瞞的她,還有胡為數人,隻能將這份謊言繼續圓下去。當時的東方家,包括東方家主在內,都以為東方家將要再添一名子嗣。悲劇就這樣被包裹在了喜事的外衣之下,悄悄剝絲抽繭。
東方詩明的誕生,倒是異常的平靜。作為東方家主的次子,他一經出生,便理所當然地享受到了東方家無窮的寵愛。
可是,作為他——作為一個謊言之下的災禍,短暫擁有的一切,都將在未來被加倍討回。
平靜的時光,僅延續到東方詩明的三歲。
儘管語言掩藏,儘管竭力遮蔽。然而作為血緣見證的長相,卻無論如何,都將暴露一切。
東方詩明繼承了母親血緣的一些樣貌,曾給予他孱弱的庇護。然而隨著他漸漸長大,那份本不屬於本土的血液,使得他的長相越發引人注目。
紙包不住火。基於流言蜚語的隱患逐漸像氣球一樣膨脹,並最終使得東方家主疑心漸重,並在那一日無情地爆發了。
作為東方家族的主人,家主決無法忍受這樣辱沒家族聲譽的真實。同樣在一場飛雪的寒冬,四麵嚴寒之下,他延請了一眾名醫方士,召來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
那場繁複而長久的驗親,仿佛將整座東方家全部冰凍了。那也是年幼無知的東方詩明,感到最漫長的一段煎熬。
結果,自然使得一切全部破碎了。
東方夫人愧對丈夫,麵對舉家的譴責謾罵,她無力接受這一切。
整座東方家,當時仿佛滔天的洪水。一切的辯解全部於事無補,渺小的事實,在絕望的輿論發酵之下,被瘋狂地吞噬。
也是在最後的關頭。東方夫人最終找到胡為,請托了生命裡最後惦念的一部分。
隨後,暗夜無光之下。東方夫人躲入東方家的柴房之中,並選擇在那裡懸梁自縊,結束了自己匆忙的生命。
“胡為老伯照顧了我五年。”東方詩明眼神遊離,“其實對我而言,石鼓渡口或許比東方家族,更像是我的家。”
賦雲歌點點頭:“胡老伯啊。唉,這件事,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遺憾。”
在東方詩明跟著胡為在石鼓渡口定居後,不多年有了賦雲歌這個朋友。因此賦雲歌對胡為也有幾分印象,他以為那是東方詩明的爺爺。
東方詩明麵向莊嚴的神像,淒然苦笑:“一切都是曆史了。他們都沒有錯,我作為徹徹底底的東方家的外人,現在所作也並非是為了彌補,或許……隻是為了心安吧。”
賦雲歌很少見到好友的這種神情。了解了這些事之後,他也不禁為之悲哀。看來自己也的確沒什麼必要羨慕東方詩明的家世了。
“父親最後的寄望,是想要一個當年的真相。”東方詩明又是一聲歎息,“這麼多年,他已經想開了。畢竟還姓東方,這也是我僅能為他做的一點事了——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
“這也是他,把你召回家門的一個理由?”賦雲歌問。
東方詩明並不避諱:“或許是吧。他說,他對我滿心愧疚。既然重新接納我,我也總該拿些什麼回報這個家。”
“嗯……”賦雲歌無言,默然稱是。
冷風順著門的縫隙縷縷飄入。兩人把手置於炭火上方,一點點暖和身心。
片刻,東方詩明決定了似的,用堅定地語氣站起來說:“數日後,我再去象風觀一趟。那裡一定有我想要的一切。”
“需要我和你一起麼?”賦雲歌也跟著站起來。衣服上的絨毛蹭過臉頰,隱隱溫暖。
東方詩明笑著搖頭:“不用。就勞煩你在家幫忙照看下我的父親,順便在我小妹麵前講幾句好話吧。”
…………
一品紅梅依循著道路,找到東方世家。與簷雪煙庭的距離頗有些遠,加上他各處盤桓了一遭,來到時已經是數日之後了。
陰沉沉的天空依舊愁雲不散。也或許是眾人已經習慣,隻是不再飄雪,空氣的凍氣仍然凝固著,堅硬無比。
報過門房,一品紅梅很快找到賦雲歌,師徒兩人在臻香閣久彆見麵。
“不見東方詩明。他去哪裡了?”一品紅梅問。
“他昨天剛動身去了象風觀,去調查一些事。”賦雲歌為師父倒來茶葉。
“喔。那確實有些不巧。”
一品紅梅淡然接過茶。揭開瓷蓋輕輕劃了兩下浮動的霧,香味立刻四散。想了想,他又抬眉道:“他那邊如果有什麼需要,我也可遣人幫忙。”
賦雲歌在師父旁邊坐下:“好,等他回來,我會告訴他……等等,師父,遣人……?”
一品紅梅不動聲色,賦雲歌立刻轉頭問:“師父,你有急事嗎?要是沒有,多留幾天再走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