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辣了,又麻又辣,受不了!”
“江南的?”
“太甜,吃不出味來!”
“走!”他把右胳膊折在她腰間。
“乾嘛?”梁一紋嚇了一跳。
“挎著我的胳膊!”
“不要!”粱驚呼,一臉紅雲。“你學壞了,你上過白玫瑰歌舞廳?也那樣了?”一臉火燒雲,“聽說朱克儉招個女徒弟,你是不是去了?”
“我沒有!我要是去,也是和你一起去,和你一起那樣!”
雨水羞羞答答滴著,不是天下的,而是簷滴的。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你可以看看他們!”黃興忠一努嘴,可不是,在他們身邊不就有幾對年輕男女,旁若無人地把一隻胳膊交叉在對方胳膊上,這是因為旁邊有個上海舞師朱克儉,從遙遠的大上海,把華爾茲,丁字步這種可以摟著女人旋轉的東西,帶進了民智未開的西涼,那些衣食無憂的年輕的男男女女,就在這股西洋風熏陶下,先行時髦起來。窮人看他們是鄙夷罵不要臉,富人卻躍躍欲試,究竟是世風就下,還是民風初開?好多人被妖魔化了。
朱克儉這個人本身就風流倜儻,身材一流,舞姿一流,每到這個時候,夥計把白玫瑰歌舞廳大門一拉,那激昂、跳躍的歌聲就象水庫裡的水,姿肆奔流,似乎把整個歌舞廳都搖晃起來,流光溢彩的滾燈,就旋轉走來,光怪陸離的光斑就搖曳起來,象一池春水搖晃起來,甜甜的、膩膩的,旋轉的歌聲飄出來,亢奮的男男女女,就從不同地方湧出來,紛紛走到那裡,許多男女由遠遠的看,到走近欣賞,最終放下一切,走近舞池,時間並不很長,他點燃這股腐化墮落之風,就象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來,由最初的十天一次,到現在每日必修,雖然還有好多人隔岸觀火,不代表心不神馳欲往。
“這不好吧?”梁一紋臉兒紅到脖子。
“習慣就好,來吧,讓我們丟掉那些陳腐破舊的理念吧!活出個自我來!”西邊的天上,出現一抹不意覺察的桔子紅,淡淡的,一痕一縷,烏青的雲層,占據著主流。
低著頭,任憑火熱的滾燙從臉燒到心上,象條遊動的蛇,悄無聲息把手臂,象兩個環,膽怯地哆嗦地扣在一起,腿腳因難為情而木納,粱被他拖著而走。
雨終於不下了,悶悶的空氣,帶著壓抑,把人圈進屋裡,冷雨帶著冷氣,在彌漫蕩漾,雨去,那種讓人哆嗦的蕭瑟更甚了,擋不住心的馳騁,鐘玉秀還沒有回家的意思,在磨磨蹭蹭,時不時抬眼瞭一下正在批改作業的史鳳揚,他看上去,心無旁騖,實則早用餘光的觸覺,捕捉到這眼神含義,隻是他故作矜持,火候得拿捏,這是爆熟的女人,成熟的香氣雲霧一樣彌漫,就象千年陳釀,在歲月典當中,身價倍增,喜歡她的人,都排著隊,要爭先恐後去擠,看她無儘的青春風采,去搶,作為尤物,不可複製,但所有人都忘而卻步,秀色雖可餐,吃不到嘴裡,還會硌掉牙,她老子是鎮長,她三個哥,有兩個在袁世凱的新軍中,另一個在土木鎮做生意,三街六鋪,有一半生意姓鐘。
史鳳揚改完最後一本作業,站起來伸一下賴腰,還動作幾下,揚溢的青春,象飛濺的瀑布,象霧一樣飄逸,看一眼鐘玉秀,是不經意一瞟,就走出去。他的行為泄露內心秘密:他之所以屈居在土木鎮,原來弦外有音,張雨煙之所以能夠進入他的視野,那是一道籬笆牆,隔著比透更能撩撥人,許多年之後,張雨煙才知道:她不是幸福被愛,而是被革命者無情利用,當然,這一切原於自我輕賤。
“鳳揚,一起吧?”鐘玉秀追出去。
史鳳揚誰也不理會,扭頭就走。
“哎,哎哎……你是耳朵聾,還是故意裝的?我叫你半天你都不理,幾個意思?”鐘玉秀追到操場上。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途,我住校,這麼多人都看著,你沒有聽到有人槍裡夾鞭?我是孤男,你是寡女,你出自官宦之家,我來自於遙遠的鄉下:黃花甸子!那是窮山惡水之地,你就不怕窮氣象霧霾撲沾到你身上,我史鳳揚幾斤幾兩,我掂量得出。”
“你咋不說鐘靈玉秀之地?為何如此排斥我?彆人不說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怎麼到你這兒就不管用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我境遇有著天壤之彆,沒有任何結果,又何必演義出無疾而終的故事來?”
“你連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就知道結果呢?奇跡是怎樣產生的,你知道嗎?”
他們邊走邊聊,一些老師,從辦公室裡慢慢跟出來,在門前空地上立住,要看就要看個究竟,要不然七上八下,那多難受,反正空閒的時間,有的是,中國人這好奇心,實在稱得上世界之最,有個風吹草動,就能聚集起一堆人在那裡品頭論足,這叫忙裡偷閒,在生活的縫隙中滋生出謠言的幼芽,有的還未長出枝葉,就枯萎夭折,有的則逆風生長,有閒人的陽光雨露,居然從貧脊的地方,長出一棵參天大樹,雖然它屬於旁枝斜出。
他們隻有極目遠眺,並沒有跟著聽風聽聲,看他們口型和表情,可以臆想。
倆個後麵講什麼,雖然這些人聽不見,誰也不說什麼,心思活得象水,在心河中潺潺流淌,祝福的,搖頭的,歎息的,因人而異。
算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膽兒夠賊。
“懦夫,你知道你自己嗎?你是看不上我,還是看不上你自己?”
“當然是我自己了,你家門坎太高,我爬不上去!”
“你以為我有那麼輕踐嗎?我找你講話,就是以身相許?自作多情!”她快走幾步,以為史鳳揚要跟上來,她回一下頭,史還在原地,並且調轉了方向,側立向牆,牆上是曾經的綠苔繡織,墨斑雜踏,一冬無雨,象山東的煎餅,薄薄一層,自己墜下來,耷拉著,又象一幅淡墨山水圖,隻要底腳釘還在,上麵的釘因鏽蝕,而脫落,扯一下,就斜斜撕下一塊,“你不覺得這裡的環境太壓抑了嗎?”兩排房子,三個年級,每年級三個班,辦公室在最後一排,辦公室前不遠的地方,有棵老筋盤頭的榆樹,樹乾沒有人高,在分椏上,有四五根鉛條,捆紮著一個圓形厚鐵,上麵有一大,一小兩個窟窿,一根鐵棍,這是用來敲擊上下課鈴聲用的,節奏是這樣的,下課是一下一下敲,有點兒象人走路的節奏,上課是一下之後兩下,當----當當----,操場也在院子裡,平時是繞著圈跑,春夏季則是做著八節操,學生一個個全是焦黃寡瘦,除了極少人,大多數人穿著打補釘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