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忠辦了該辦的事,晚上在梅家山那兒,宴請了縣上的頭頭腦腦,包括土木鎮的沈鎮長。柳明樓去得非常晚,這些人為了等他,在那兒打麻將,麻將摔得劈叭有聲,整場人嗨起來,唯獨沈向東沒有參與其中,正嗑著葵花籽、花生,黑色大衣裹著嚴實。
“沈鎮長,你不熱呀?”黃興忠坐過來。
“你惦記我的小女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行呀,把縣長都搬出來了,你這是要乾什麼呀?我家西英就這樣不招你待見?西鳳是匹野馬,我怕你家天佑降不住她!”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天佑沒到過我家,不可能是他的意思吧?你彎彎繞多,你給我說說,這是為什麼?”
“這事不能講得太透,話說得太白,就沒意思了!你就說,你是個什麼意思?”
“年前,在燒刀紅我當你是酒話!想不到你這麼上心?”
這時,柳明樓一抱拳走進來:“各位對不住,柳某受縣長指派,臨時有事,耽誤了,黃老板,讓你久等了!”
柳明樓一米八二,30多歲,身材槐梧,辦事乾練,英武有力,混跡官場,曆練數年,閱人無數,對事對人明察秋毫,除了這,他還是白竣青的乘龍快婿,在縣上,除了白,就是他了,位高權重,但不持此驕寵,縣上許多重大決定,都出自此人之手,在和日本人交鋒中,多次嶄露其非凡才能。
黃興忠坐在那兒,比較他和兒子,天佑無論從成熟度還是辦事能力,遠不如其人厚重,略顯青澀:“柳主任,客氣了,你那是公事,我這喝閒酒的事,怎能和你的事相提並論?再說,你和天佑又是同事,他將以你為榜樣!各位,既然柳主任來了,我們就入席吧?”
“稍等,我馬上就糊了!”
“這是你們翁婿之間的事,我不摻和!”
柳明樓回家已經很晚了,住在縣政府和警署之間的地方,樓層普通,白金梅在傍晚時分迎來她最不想見的客人——日不落株氏會社的社長淺倉次郎和他的助手小野正雄,淺倉不到50歲,頭發早已謝去大半,穿著日本家居裝,小野倒是西裝革履,手裡拎著一大一小兩個包,全都鼓鼓囊囊,“你是白金梅女士吧?”
“是!”
“我是淺倉次郎,我們有些業務,要和柳主任商榷一下,但不知柳主任是否在家?”
“不在!你們明天再來。”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說不好!如果不急,明天早上可以到縣府去找他!”
“十萬火急,這會影響明天的工程!你不介意我們在這兒等他吧?”
“請便!”白金梅上了樓,對於日本人,從來就沒有好感,哥哥白金山在北平部隊服役,經常往家裡打電話,向他講述日本人這些年在關外所作所為。
聽見踢踏進樓聲,淺倉次郎站起來,裝作欣賞牆上一幅畫。
“喲,有客人呀,二位坐!”柳明樓把包掛在牆上,“二位,深夜至此,有何公乾?”
“柳主任,你我都是聰明人,我也就不繞圈子子,還是雲龍嶺外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山租賃的事!”
“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們開山修路,有合同在,這合同之外的事,恐怕很難做主,彆說我一個小小的縣府主任,就是汪天培秘書長來,這事也非易事,上次的事,因為學生遊行示威,差點兒斷送了汪秘書長的前程,並且上麵明確表示,租出去就租了,不租的地方,誰也不準動,你說我頭有多大膽有多大?坐吧,兩位!”他在換鞋,是一雙棉拖鞋,他有腳汗,更有腳氣。
小野正雄二目圓睜,並且將一隻拳頭攥緊。
“這麼大一座山,荒了這麼多年,沒有任何收益,你不覺得可惜嗎?”
“這不是我能思考的事!”
“你再考慮考慮,當然如能玉成此事,我們株氏會社,定當厚禮相贈,決不食言!”
“淺倉君,你高看我了,我沒有那個能力!”
“小野。我們走!”
“哎,哎哎,慢一步,拿上你們的禮物,所謂:無功不受祿嘛!”柳明樓將挺沉的兩個包塞給小野正雄!
“不識抬舉的東西!”
“小野君,稍安勿燥!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你不了解中國官員,中國有句名言:猴子不上竿多敲兩遍鑼,隔年的紅豆燒不爛,火候不到,等著吧,我會讓他臣服於我們大和民族的腳下!”淺倉次郎伸出右手,攥成拳頭。
太陽爬上來,1935年第一隻燕子“唧”掠過蔚藍的天空,盤旋半周,飛向更遠的地方。
縣政府這時是一天當中最忙碌的時刻,工作人員和來這裡辦事人員魚貫而出而入,柳明樓拾級而上,他的辦公室在三樓,今天他卻一改常規上了四樓,白竣青的辦公室在四樓右側第一間,柳顯得匆匆忙忙,思考了半宿,始終覺得不妥,白金梅叫醒他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陽光五彩繽紛從風吹窗簾的罅隙裡透進來,就象一隻隻飛蟲掠過。
“爸爸老丟丟,爸爸做了大懶蟲,爸爸還不如柳棟梁!老師說:懶蟲要打腚腚!”兒子扯開床簾,用稚嫩的小手,扯開被,一下兩下,三四下打著他的腚。
“你起吧,快到八點了,要上班了!”白金梅早已起床,洗漱完畢,買好早餐。
“人家咋晚睡得晚嘛!”
“棟梁,你爸爸要當豬八戒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刷把撓鼻孔唄!我下去拿刷把!”
走到縣長辦公室門前,他笑了,這就是幸福!如水溢出來。
“柳主任,想什麼呢?一個人樂成這樣?”秘書胡用光開了門。
“沒什麼!縣長到了嘛?”
“還沒有!”
“那你忙吧,我等一會兒,我和縣長說點事,你叫警局的高孝山隊長到我辦公室一下,我有事找他。”
約莫一袋煙的功夫,白竣青拎著包上來,抬頭看見他:“明樓,有什麼事嗎?”
“昨晚酒席散了,日不落株氏會社的淺倉次郎和他手下小野正雄拎著兩包東西去了我家,還是那片荒山的事!”
“這種事我們進退不得,剛剛平息的學潮,就是前車之鑒,汪天培受到上麵批評,漢奸這頂帽子就這麼不經意戴上了,這裡不是關外,有關和日本人的聯係一律掐斷,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日本人為了達到目的往往不擇手段,你看淺倉次郎之流是正經生意人嗎?就連那一向以懸壺濟世自詡的東野太郎都不是好人,雖說他們現在還沒做下傷天害理之事,那隻是時間未到,你沒事看看那條鐵路你就明白了,日本人賊,這還是為了當初進山嘛?”
“那些學生怎麼辦?”
“先關兩天,等事態平息些再說,說不定有人在裡麵操控,你不能把它當孤立的事件來看!”
“梅姑娘呢?”
“讓她寫份保證書,今天就放了吧?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咋晚我們可是又吃又拿,黃老板也出了麵,再說梅家山待我們不薄,這個麵子得給,小丫片子毛都沒長齊,能有什麼信仰?她要知道點什麼讓她說出來,真抓出個共黨來,對上麵也好交待!”
“火車站抓的那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