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就不用整這些虛頭馬腦的了,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媽,我坐下了!百合,累不累?”黃淑翠去撩撥白百合小辮子。
“回三小姐,不累!”頭也不回,就出去了。
“媽,你看你,平時我們無話不談,你一在這兒,她就象個老鼠,唯唯諾諾,你是貓嗎?她為什麼怕你?”
“沒大沒小,怎麼跟你媽說話的?”
一聲歎息,天地蒼茫,黃家大院,由嘈雜忙碌進入相對安靜,鳥兒還在喋喋不休,水聲,人語聲,象潮由高向低正在漸漸安靜,百合正從配菜間走出來,吹滅了燈,把門關上,正在上鎖,這幾乎是她每天重複的動作,她小心把鑰匙裝在貼身口袋中,然後,扭頭向她房間走去,一隻小花貓敏捷跳過矮牆,從她麵前,一竄而過,要不是那聲聽慣的“喵—”,她一準嚇得蹲坐在那兒,一隻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媽嘞,哪來的死貓,嚇我一跳!”月牙出來了,象鐮刀掛在西天,準備著收割著什麼?愜意?星星一如爆米花,各房間亮起燈,她的隔壁,以前住著白巧珍母子,現如今空著,她通常把院門和房間插得很緊,隔兩個房間,才是黃鈴的房間,這一連多天,她的女兒病蔫蔫的,她通常早早回去,那裡現在也空著,下人間,女的這邊有七八間,男的那院多一些。
倒了熱水,洗了手臉腳,脫去外衣,挑了燈花,就爬上床去,並不急著睡,但也確實沒什麼事,很舒服地聽著油燈撲撲聲,任憑舒服與自在,象水在心中流瀉。
夜半有歌聲,人哼出來,晝夜顛倒,因為寂寞,已經成為習慣,黃天河和陳仲秋隔一會兒,就要出來,順著院牆走一圈,黃家大院太大了,這走上一院,通常差不多半個小時,他們一共有四個人,輪番著這樣來回走,大黑狗通常趴在一堆乾草上,時不時衝著黑暗中,“汪!汪汪!”叫幾聲,由於處在半空,聲高聲鏗鏘,震得牆在搖晃。
夜半,黃家大院一片漆黑,幾團烏雲從天邊飄來,沒有人注意,崗樓上的人也是半睡半醒,大多縮在崗樓裡,夜深得象海,還在蕩漾之中,油燈下,陳仲秋打著哈欠,突然站起來。
“哪兒去?”
“我去轉一下,你先歇著,大意不得!”陳打了幾個酒嗝,伸下懶腰。
“我和你一起去!”黃天河聽黃興達說過,要他長個心,多注意一下陳仲秋,當時他問了:是不是老爺的意思?黃興達和他打啞迷,哼哼兩聲,這究竟代表什麼?
“不用,挨會兒你去,我也不跟著,到時候我得迷糊一會兒,東邊那倆傻瓜,是不是睡著了,我可不能讓他倆偷奸耍滑!尤其是姓高,跟他媽坷頭蛋子似的,放在屎上也會鼾聲四起!”
“你去!”黃天河揚一下手,看著陳仲秋走進黑暗中。
“我操!下小雨了!”陳仲秋揚一下臉,任憑如線的絲雨,在臉上撩撥,酥癢酥癢的,尖而長的指甲,在臉撓幾下,心中有火,撲撲燃燒,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聽不見。
過了很長時間,雨點劈叭起來,泥土的氣味溢進來,吸吸鼻子,是那樣通透,隻一會兒,他打起盹,再挨一會兒,還是沒有陳的影子,是不是掉牆下了?他正在疑惑,突然有人闖進來,是姓馬的,“你們夠可以的,也不過去轉一下,就不怕出點事?風高夜黑,且下著雨,土匪專挑這樣天,我心裡一個勁兒犯嘀咕!”
“陳仲秋早就去你們那邊了?你沒看到?”黃天河警覺站起來。
“我一路過來,彆說人了,連個鬼影子我也沒看見呀?”姓馬的往下撫著雨水。
“呀,壞了,他小子這是狗改不了吃屎,快,我被他騙了,要出事,往日總是一起,這回他主動要一個人去,我當時沒往深裡想,他一定去百合那裡胡鬨了!”黃天河拎著槍,提著馬燈,順著崗樓,往下去的梯子,“馬大哥,你也來!從東牆叫上高三哥,這他媽狗就改不了吃屎!要快!”
兩個人從梯子上下來,差一點滑到,兩個人站到地上,地上水淌的聲音聽得見,兩個人踢踏踩著水飛濺,成團水花,打濕褲子,灌進鞋裡,馬燈搖晃,步履散亂。
到了下人間,院門關得死死的,聽見裡麵有呼喊救命,姓馬使勁拍門,“你笨死了,有誰會給你開門!你過來!”姓馬過來,黃天河踹了兩腳,沒有把門踹開,反而跌坐在水裡,他顧不上爬起來,拉開槍栓,衝天就是一槍,這一槍晴天霹靂。
“出事了,哪裡打槍!”劉中天猛地從睡夢中坐起來,撚亮馬燈,這時,才聽到淅瀝的雨聲,還沒等他有更多的判斷,“叭----!”又一聲槍響,“出大事了!”他趕緊披衣下床,披著雨衣,拎著馬燈就出門了。
燈光搖曳,步履散亂。就直奔女下人間而去,知覺告訴他:一定是那裡出事了!
姓馬的還在拍門,黃天河從雨水中站起來,便扯著嗓子喊:“快來人呀!快來人呀,出事了!高三哥,高三哥……”
姓馬的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門突然被拉開,從裡麵竄出一個人來,嚇得他本能往後一躲,那人撒丫子就跑。
“陳仲秋,你給我站住!”
陳仲秋血紅著眼,看著他,燈影中,雨水如柱,然後,一轉身,繼續跑,想不到,迎麵一掌打懵了他,踉蹌一下,從旁邊繼續踩著大大水花,往前跑。
“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說時遲,那時快,一槍在他小腿肚子上,鑿了個血窟窿,子彈貫穿而過,落在水中,刺撥起一大片水花,還滋滋響,冒著白煙。
“哎喲喲……”陳仲秋疼得齜牙咧嘴,站著不動了。
人流從四麵八方,踩著大水花而來。
“你這小子怎麼又犯渾了?”劉中天拎著馬燈,用手指著他,“你是怎麼給老爺保證的?我當時怎麼就瞎了眼,相信你的說道?你說說,你折騰百合多少回了?太太來了,看太太怎麼說!”
陳梅梅披著襖,她身後是黃安,黃興旺,還有後院酒廠不少人。
“這個混蛋,怎麼又是你?”黃安走過來,圍著他轉一圈,“叭!”就一耳光,“我真想扇死你,你屬狗的,改不了吃屎?”黃安的手指點到他腦門上,咚咚響。
“你彆管!有太太,有管家在!”黃安媳婦拉他的手。
“還敢瞅我?我扇不死你!”黃安翻手掌,就要落到陳仲秋臉上,“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去看看百合吧!你狗日的,不吃糧食!還不服?你還看我?”他要去奪黃天河手上的槍,“我真想一槍斃了你!”
“真不是人!”
“交鎮公所算了!”
……
大家七嘴八舌。
“太太,求你成全,我不是人,我對不起百合,求你把她我了吧,我實在是稀罕她!”陳仲秋不顧腿上血流如柱,往下一跪,血汙雨水一起。
“還在做夢呢!”黃安上去踢他一腳。
“姓黃的,你有什麼資格抱粗腿?你也隻不過是狗一樣的下人,你算個什麼東西?”陳仲秋怒不可遏站起來,“孫子,有能往這兒招呼!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來吧,姓黃的,你這個勢力小人,是黃家一壇子齷水,把你養大的,你還好意思恬著臉在這裡說三道四!”
“叭!”黃安火冒三丈,打過人手疼,在那裡搖來晃去,如同火燒飯燙。
“太太,你得拿個主意怎麼辦,雨下這麼大,才半夜,不能都這麼耗著!”劉中天這樣說。
“怎麼也得等老爺回來再說!黃安,天河,馬師傅,高師傅把他捆起來,等候老爺回來再說,送柴房去!”陳梅梅去了百合房間。
夜來風雨聲,失意掉多少,雨後初晴,空氣鮮得可以象水蕩漾,挓挲著手撫過,氣流就在手指間,油菜花一夜開殘了,桃花一夜開敗了,淩落一地,淩落一河,春水恣肆,春意昂然,蜂蝶尋覓,愜意如夢,黃家大院風平浪靜。
陳梅梅後半夜睡在百合身邊,天大亮時,醒了,伸手一摸,沒有了百合,她哆嗦著坐起來,沒有顧得上洗臉,就直奔廚房間,“看見百合了嗎?”迎麵碰上黃鈴。
“好象在廚房間,我看到一眼!”黃鈴扛著柴草,往裡走。
黃興忠從沈向東那兒走出來,達子把馬車趕出來,黃天佑正在門外和沈西鳳拉話,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在天佑手上打一下,昨晚吃飯太晚,黃家父子就在街上住一宿,這會兒,黃天佑正在和沈西鳳話彆,他要回龍澤縣,沈向東和牛秀鈴把他們送到門邊,黃興忠回身一抱拳:“親家,就此彆過,這個禮拜天,我在家恭候你們到來!天佑,彆忘了早一點,車子開得穩一些!”
“沒事,爸,你們先走,我騎著馬,八點之前,可返回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