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老了,亦或是累了,後半夜狐狸叫得歡實,槐花香氣從打開的窗戶湧進來,沁人心脾,吸一下,如癡如醉,黑暗中,外麵的燈光撲進來,史鳳琳滿頭大汗從陳夕紅滑不留手的身子上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不行了,夕紅,無論若何,你要給我生個孩子,男孩女孩不講,我怎麼就不行了?我這麼快從臨江縣返回,就是為了……”
“你的心太急了,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會好的,會好的,我們都還年輕,這時候還不算太晚!你馬不停蹄,加上先前,你在酒桌子又喝了那麼多酒,哪裡還會行?”
“你說說:歡迎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旁人不喝行,我能不喝嗎?再說:我們又幾十年沒見麵,他們又是王院長推薦的,我和王院長關係又那麼鐵,還有陳秘書長!”
“明天再說吧,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呢?”
“我這個人本來睡眠就少,加之這麼一鬨,估計今夜我將無眠!”
“鳳琳,我想上班,這麼閒著,我太難受了!”
“醫院嗎?”
“是!我想將來有了孩子,也是一筆不小的的花銷,我不能指望你一個人,你走的這些天,無落無著,心在閒中生鏽,在抓狂,有些事做,時光就很容易打發,你不在,我也不至於空空落落地慌。”
“那行!我回頭到縣醫院和淩院長說說,隻是不要太累著自己了,夕紅,我總覺著對不起你,這麼多年,讓你一個人……”
“好了,彆說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最終修成正果了!鳳琳,你知道:在那些煎熬的日子,我是怎麼渡過的嗎?想想都會全身痙攣,多麼恐怖呀,因為你不知道希望在哪兒,還有沒有希望!至少現在你人在,摸得著,抱得住!”多是讓它把人種子,種到那個地方。
“好夕紅,對不起,全是我的錯!好了好了,不哭了!”越急越不行,象沒有脊梁,偏就到用時,象一堆爛泥,扶而不起,她散亂的思緒,在流瀉,散亂的頭發,在他寬寬的胸上,如蛇在遊動,哭聲,象細細的水流在嗚咽,在滲漏,漏到幽深的地縫中。“好夕紅,我行的,我沒有老到那種程度,我一定行的,你要相信我!”表麵信心滿滿,心卻象塤,風聲灌進去,那空聲在嗚咽。
黃興忠差人找來白金枝,白金枝搖晃著走進黃家大院,那份榮耀,讓她手舞足蹈,哼著歌,甩著她那甚至有些臟兮兮的花手絹,這是早晨**點鐘,楊柳絮飄飄如雪飛揚的時候,甚至有人看見這個徐老半娘頭頂上還插著一朵大大的紫紅色玫瑰,雖不倫不類,但透著喜慶,其實她這會兒的作用,就是走過場,儀式中的必不可少的點綴,自在嬌鶯恰恰啼,她虛張聲勢,聲音提高八度,和那些平時並不待見的人打招呼,並不是為了禮貌,而是為了借聲音,向彆人傳遞她的榮耀。
“我本打算不去的,可是黃老爺不讓,讓人傳話過來:說這事非我莫屬,旁人辦不來的,你不知道:對方門坎太高,是我們西涼縣城縣太爺蘇老爺家千金!事難辦,話難說,人家長得漂亮,還在縣政府做事!這得人家配得上?能不能拿下來,我心中沒譜,這不,和黃老爺商量一下!我其實挺忙的,你們都知道的,黃老爺二兒子天佑也是我保的媒,人家相信我,我這個人從不打誆語的,有實俱實,你也看見了吧?沈老爺來時,是開汽車來的,你說說:那烏龜殼一樣的鐵疙瘩,怎麼就跑起來,哈哈哈……笑死人了,跑起來,比馬都快了!不陪你聊了,我還有正事,我這個人不挑人家的,你家也一樣,等你兒子長大了,找我!金花配銀花,葫蘆就隻要配西瓜嘍!”
看著這個張狂的女人,一走三擰腰,“呸!”對著沙土地,啐了一口唾沫。
一架小馬車,馱著劉中天、白金枝和許多禮物,在太陽稍微偏高一些,駛出黃家大院,劉中天眯縫著眼,把沉重的腦袋低在懷中,任憑達子把馬車趕出小西門,隻有鬨山雀一樣嘰嘰喳喳的白金枝看見誰和誰打招呼。
“妹子,西涼城熱鬨,走玩去?”
“他嫂子,上西涼城?”
……
路人駐足觀看,對著這輛普通的小馬車指指點點,羨慕妒忌恨。
“她三姑,我帶你西涼城下館子去?”眼見出了小西門。
“不啦,你那有正事,我還要到裡鋤草!”
“草哪天不能鋤?機會難得,我請你!去吧?”
“喲,你咋一下子這麼大方?誰不知道你是個摳屁眼撒芝麻的主,一塊銅板,夾屁溝溝中,大炮轟五天,都轟不下來!”說話的人,戴個草帽,聽聲音,是巫雲梅,也是走村串戶討生活窮得叮當響的主,自從她那個酒鬼的丈夫,一命嗚呼之後,她就象個俠客,俠客可以仗劍走天涯,她是仗技走天涯,黃花甸子人一年難得看見她幾回,一口不甚渾濁的酒,嗆到五臟六腑中,孫茂軍就雙手挓挲,雙眼睜得溜圓,說不出話來,倒地就死,吐的是發黑的血,酒葫蘆摔在地上,上麵的木塞子崩不見了,酒在那兒汩汩流個不停,流著流著,就不流了,慌亂中,不知是誰飛起一腳,踢汪裡,在風中,那酒葫蘆被浪灌著水,聲音有些怪異,必出“卟咚!卟咚!”的聲音,聽著象“不懂!不懂!”,巫雲梅當時撲倒在地,嘴中顫顫有音,似印度那邊僧人口中的梵語,做起法事來,披頭散發,站起來,赤腳而舞,梵音晦澀難懂,眼睛閉著轉圈圈,手中似乎還搖著藏族人手中的轉經筒,五色彩帶在頭上飄逸,視死如視生,她在施法超度亡靈。
據有人說:常有人看見逢早逢晚,她會自由出入尹東林的鐵匠鋪。這也難怪,他們雖老了,但情竇初開時,那些放不下的心願,折磨他們臲卼的靈魂無處安放,在夕陽之年,誰還不允許他們放縱一下?成年的缺憾,老了老了就彌補一下,哪怕是形式在一起,也要在一起。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隻老騷狐狸,有日子沒見了,沒少在鐵匠鋪床上折騰吧?”
“你妒忌了?你吃醋了?”
“達子,快走!日時不早了!”劉中天聽不下去了。
馬車一抹頭,就上了官道,鈴聲細碎,路途漫漫。
巫雲梅自感無趣,她搖搖頭,望著滿臉驚愕的人們,叉開大步子,有些意猶未儘,遺憾而去,她沒有羞愧難當,而是有些沾沾自喜,怎麼沒有接著這茬再問下去,走得如此瀟灑,希望背後有人叫住她,問她有關和尹東林的長長短短,那一刹那,她不會遮遮掩掩,可惜了,沒有人再問,已經邁出去有些孤傲的步子,隻能走下去,她突然有些悲哀地想哭,她老了,無論她們演義出怎樣生動的故事,都不再因情節曲折,而生動感人。黃昏之戀,是人之末日之曲,人們抬頭會驚愕: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和尹東林雖毫無顧忌走得很近,雖明目張膽,可到一起,不再有什麼實際內容,頂多是談談,追憶一下年輕時,如果他們敢這樣,極有可能發生的故事,互相臭罵對方一`下,無限可惜曾經有過的機會,因為顧忌太多,而錯失了許多機會,有時,她會拖著不走,找各種借口,有些死乞白咧,兩個人興致好時,會喝點酒,酒醉時,巫雲梅會倒在老鐵匠肮臟的床上,呼呼大睡,而另一個,則守在床邊,聽著那遠比唱曲更好聽的鼾聲,象狗一樣,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天明,太陽曬去荒唐,光線好起來。
“老東西一夜就這樣趴在床沿,你不嫌累?乾嗎不上床?”
“我……我,怕打憂了你!”眼睛,麻雀一樣的小眼睛,眨動得太快。
“你呀,還是年輕時的德行:有那賊心,沒長那賊膽,你就這麼長點兒出息!”巫跳下床,“你這床好臟,就不知道收拾收拾?”臉也不洗,走過去,甚至還踢他一腳,“你年輕時,老騷羊一樣咩咩咩撒歡的勁兒,哪兒去了?”撫一下頭,晃晃悠悠,走了。折騰不起的失望,讓她走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