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接到你的電話,沒顧得上,有些急嗎?”劉新軍一向散漫,還在狡辯。
“那個門是作戰室,如果你不想進,就不要進!”胡萬城動怒了。
“快點吧,彆關鍵時刻掉鏈子!”李幼新拍拍他的肩膀。
軍事地圖高高掛著,地形沙盤在那兒擺著,李春風率先走到那兒,拿起指竿,劉新軍穿戴整齊,跑到胡萬城身邊,“報告胡師長,三(2)三團劉新軍奉命向你報到!”並行了個不規則軍禮。
胡萬城看他一眼:這個豬一樣的團長,冷哼一聲,如果不是集團司令是他堂妹夫,他早已被開除了,扒了這身軍裝:“參謀長,你給大家說說當前形勢!”
“各位請看,這就是縣城和周邊地形沙盤,看,在我縣集中著日本人主要力量是株式會社和黑龍會,從人數上講,目前人數並不是很多,黑龍會都是些自詡有武功的人,他們狂妄自大,一向自視功夫高,頭回在大柵欄和湖河幫,小試牛刀,結果並不理想,他們覬覦鄰河渡不是一天兩天,素來和湖河幫不和,在現代社會,武功已經失去了威力,湖河幫都用上了槍,白縣長意思:將黑龍會交給湖河幫!至於株式會社,人數不是很多,交給警察局,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城外築路隊,這些人亦兵亦工,什麼路數,暫時分不清,他們頭回炸毀龍裂橋,就是蓄意製造摩擦,就是投石問路,他們的人數一百人不到,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不容小覷,僅從日本人那次死個人來看,鬨出的動靜,就不小,這些人交給三(2)三團!”
“什麼?什麼?我沒聽錯吧?交給我們團?我們團連件象樣的重武器都沒有,拿什麼禦敵?你們讓我去焦原,我就勉為其難走一遭,你們不能拿柿子,總揀軟的捏,胡師長,這還有沒有公道?參謀長,不待這樣的!損兵折將事小,完不成任務,可不能怪我!”
“你們團多少人?都是吃乾飯的嗎?要不乾,就脫了軍裝回家抱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可是有人踮著腳,要乾這個團長,並且承諾……”胡萬城並不買他的帳。
其他,劉的後台並不象他說的那麼硬,堂姐雖向著他,可她不當家,更何況他們團的趙廉早就惦記上他的位置,一個連長,居然會惦記上他的位子,這讓他生氣,人家確實有後台,關係比他硬,他可以從氣勢打壓趙,但趙遲早會取而代之,趙是正而八經保定軍校畢業,而他出身草莽,曆史是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來。
“大任務都分給我們了,你們其他人都乾什麼?在那兒翹腿?這不公平!”
“我們另有任務!”李春風不屑解釋。
“什麼任務?說來我聽聽!”
“我沒必要向你彙報,你還沒資格!”李春風對於這種兵痞,都不正眼看。
“什麼任務?說不出來了吧?說不出來,就是沒有!”
“我們駐紮在城外,防止日本人突然增兵,你要不要去城外,我讓李幼新和你換防?”胡萬城搖搖頭。
“師長英明!這樣安排挺好!”原來,自己揀個寶,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扔。
太陽西沉,落在地平麵上,和大地熱吻,那一刹那間,天地同樣輝煌,北門河嘩啦嘩啦,其歡快程度,不亞於千軍萬馬在奔騰,馬上,一隻狡猾的鷹,數度向北風俯衝,其氣勢,向要叼走北風似的。
“這孽障,在調戲我!”
“爸,讓我來吧!”父子倆滿載而歸,信馬由韁。
“你有把握嗎?”
“我試試!”北震聲的目光,隨著鷹在動,天地無風,隻有不遠處的山坡上,老牛懶洋洋啃著草,甩甩尾巴,他抬左臂,彎成90°,準備把槍放上去。
“再抬高,快!它要俯衝了!”果不其然,那廝就象土坷垃直直掉下去,在樹梢上,橫飛而去。
北震聲遺憾搖搖頭。
“父子倆這愜意的,滿載而歸,北老大,家中有貨嗎?”有人從山脊梁策馬而下,馬蹄下塵土飛揚。
“沒有,剛賣過,怎麼你要什麼?”北風認出鞏德明。
“我哥還好嗎?那女人還老實嗎?”
“還行!我最近沒去你哥家少,他去我家,極少談這個,不知道!就算有些苦衷,也不好對外人講,日月是自己的,再怎麼著,要自己過!”
“我哥太寵著她了,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慣的,我看她就不是好人!”
“大當家這是要上哪兒?”北風不解。
“上城裡!”
“那怎不多帶個把人?城裡不太平,你要小心點!日本人處心積慮要和中國人過不去!”
“你是指……?”
“現在比不得以前,出入都要盤查,好幾道卡子,沒有身份證,麻煩就來了!”
“沒事!再會,北老大,你這是名聲噪響:北門老槍!彆造那份罪了,乾脆跟我乾得了,憑你這麼身手,怎麼也得坐把交椅,考慮考慮?”
“我看還是算了,我這個人沒有出息的,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一碗自食其力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是怕汙了你的清白吧?”
“不怕!我是爛泥,糊不上牆的!”
“好吧,人各有誌,身逢亂世,如能苟且,也不失為一種活法!再會!”夕陽憋不住了,射了,泄了,掉進黧黑裡,鞏德明一抱拳,側身打馬。
掉過頭去,剪子梁藏在一片蒼茫裡,看不清看不透,在朦朧中,透著一股蕭殺,炊煙,草木灰的味道,從稠厚的樹林那邊傳來,一切靜謐,安祥,回家,家是如此溫馨,更何況還有兩個同等身份的女人,在等著他們,夏夜逆流成歌,那種不安分與噪動,就藏在平靜裡,手一伸即可摸實,焦慮,火烤一樣的焦慮,把夜放在搖晃中蕩漾,各種傳聞斥著迷蕩著墜落著。
馬蹄踩碎的何止是浮土沉沙,烏鴉叫聲如哭,日本人喜歡的吉祥鳥,叫得人心慌亂,父子倆誰也不說話,馬兒從淺水上跳過,刺撥起白亮亮的水花,蚊子吹著喇叭,在尋找肉源,它們天生的柔軟的身體上,卻長著肉眼難以分辨的硬度堪比鋼針的吸管,悄不驚聲,插進肉裡,遠比釘子插入牆裡要容易得多,等人感到疼或癢,它們已經吸足了滿滿一管血,如果不是太貪婪,它們就吹著喇叭,到彆處招搖去了,蚊子數量之多,堪比麥糠,紛繁淩亂,就在眼前邊歌邊舞,手尾不可兼顧,`一個夏一個秋甚至是半個冬,都在它們的蹂躪之下,人雖貴為萬物之靈,談起蚊子雖不屑,但對蚊子卻無可奈何,想往嚴冬,盼望春天,春易逝,冬難熬。
黃興忠終於再次把生意做到吳窪子,生意如何,隻是假借,相思之苦,堪比黃蓮,黃蓮利病,相思消瘦,色是刮骨鋼刀,鹽堿地一般荒涼的心,在吳窪子可以找到慰藉嗎?吳秀枝楚楚動人,淚痕如滴雨,一道道淋漓而成,不曾看見綠苔繡織,不曾看見墨斑雜踏,情切切,意朦朦,石子終將掉進水底,顫顫地,漣漪四散。是水在晃,還是光影在搖晃,一池起皺。
然而,吳窪子沒有了吳秀枝,她不見了,她扛不住了,黃興忠想不到是這種結局,沒有人知道吳秀枝何處走天涯,說起這事,高年豐有淚,逍遙的老板娘唏噓抽動,為愛而恨,為情而動容,沒有了吳秀枝的地方,就算風景如畫,又有什麼意思?本要安撫,卻是這個局麵,心如跳蚤,一個勁兒彈跳,傍晚來臨之前,黃興忠默默無語,枯枯而坐,心在拔涼,他的馬隊就在去臨江路上,他從口袋中掏出淤泥燒製的塤,放在口下,來回拉動,憂傷就從斷裂斷續中吹出,象羌笛,聲聲斷,聲聲亂,心亦碎,情在傷,淚珠跌落,滾向下麵的高低不平。
誰也不說話,黃安不住扭頭看,達子在搖頭,黃興旺在歎氣,黃興德把鞭子甩得更多更響,馬蹄碎碎踩踏,重疊交錯,馬屎一大團一大團掉地下,四崩五裂,砸起塵土飛揚。
殘陽滴血,風景似畫,這是黃昏的最殘酷的詠歎調,時光馬車一瀉千裡,禾田中男男女女,在插秧,碧綠的秧苗,在頻頻戲風,水聲,焦渴的心,使黃興忠閉上雙眼,他顫顫巍巍,象是立在懸崖邊上,閉上眼,準備縱身一躍,聽風,風在呼嘯,手舞足蹈,下墜,身輕如燕,突然,他睜開眼,前麵有個人,挎著個包,在走,“吳秀枝----!”
“老爺,你懵了,那是個男人,你連男女都不分了!”達子笑聲脆響,甩下鞭子。
“是嗎?我看錯了?”黃興忠第一次不自持。
“他有胡子,絡腮胡子!”黃興德這樣說。
吳窪子之行,讓他心碎神傷,苦煎慢熬掙紮,這時候在心中懊悔起來:吳秀枝親臨黃花甸子,為了怕陳梅梅難堪,處理得有些草率,甚至是偷偷摸摸,象做賊,他和陳梅梅有過牽強附會的解釋,越描越黑,象影子走進陳梅梅心中,他知道:吳秀枝的負氣出走,與他有關,整個事件處理,顯得猥瑣,甚至有悖他一貫做事方法,這會兒,他蔫巴了,說明在心靈深處,對吳有了真情,無法割舍。
塤在嘴邊,淚珠半天一滴,落在上邊,連斷續的聲,都不存在了,他沒有氣力,沒有了**,塤就象塊淤泥,堵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