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走近些,低下頭看,然後點點頭,“沒錯,看著象,如果我沒猜算的話,你就是史大小姐,我在你家做過苦力,整整三年呀!”往事總是不堪回首。
“你不要亂講喲,彆套近乎,我可不認識你喲!”史春鈴從對方清瘦的影子上,看到一點過去。
“你發財了,更發福了,看,發胖了,我丈夫是曹三,你的嫁妝還是他做的,你忘了,那一年冬天很冷!”
“是嗎?這你都看出來了,的確常有人這樣說我!”她下意識捏捏自己的臉,曾經長時間的苦難,內虛,不是靠一兩身洋裝。可以裝點的,皮肉之間和骨頭,都沾連到一起,缺少玉脂凝華的膨脹的美。
這讓沈十一想起曾經的過節,更想起《狐狸和烏鴉》:“認得我嗎?我是沈十一!”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們是老同學,誰是我們的班主任?你還記得嗎?”往事如煙,煙消雲散。
沈十一的確不一樣了,變化很大,與記憶裡打過她一巴掌的人相去甚遠,現實顛覆了記憶。曹三和沈九還那樣,躺在記憶的破爛裡,不因他手藝精湛,就活得光鮮無比,他們有六個孩子,雖然這是一筆不可計算的財富,但當一切都是未知時,誰都會忽略潛在的價值。沒想到,同在他們家呆過的兩個苦命人成了一家子,真是物化弄人。
一次幾乎擦肩而過的偶遇,因沈十一的孟浪,將斷了二十幾年的線,又不經意連接上,一切皆是緣,哪怕是孽緣,也會演義出不同凡響的故事。
汪天培再次回到龍澤縣,是因為齊家的礦轉讓的問題,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據說是搞預算的,話不多,汪天培有些神氣活現,因為昨天剛在省城,和廣木弘一起共進的午餐,有人看見他把一個從懷掏出的檔案袋子,遞給廣木弘一。
他一落腳龍澤縣,就直接去了礦上,非常熱情拉住齊的手,“老齊呀,我早就說過你是個明白人,看不透世事的人,那是笨蛋!你看,走到這一步,是聰明人該乾的事,你就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和日本人對抗,你能抗多久?你能做出如此正確的選擇,我感到高興,傾巢之下,豈有完卵?現在是個什麼形勢?聰明人順勢而動,你不能光聽那些人說話,他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教唆你跟日本人對著乾,有什麼好處?你乾得過人家嗎?隻要價格公道,甚至讓他們多出一些,也沒有什麼問題,日本工業發達,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他們國小,資源匱乏,這是不爭的事實。”
“汪秘書長,你知道:我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人挪活,樹挪死!換個工作環境,你會生活得更好!你們兩個搞預算的,就在礦上呆幾天,齊礦長就陪你們各處看看,總之一句話:繞十八個彎子,不能讓咱中國人吃虧,當然,日本人也不是傻子,隻要是能爭的,我們就要據理力爭,這是基本原則!齊礦長,既然看得起小弟,小弟就勉為其難,十事九不周,不到的地方,還望海涵,與日本人打交道,得多長幾個心眼,要不然,就會吃虧!”
“多謝汪秘書長成全,你從省城來,水米不打牙,這哪成?這樣吧,我讓修遠去準備,隨便吃個便飯!”
“不啦,齊兄,白縣長那兒,我怎麼都去支會一聲,人家才是這片土地上的父母官,如能玉成此事,你齊大礦長,一定得請我好好搓一頓,不是在這兒,而且在城裡,要上猴腦,我不狠狠宰你一刀,也說不過去呀!就這樣,齊兄,機會是有的,告辭!”一抱拳,走了出去。
第35章:
1
“我送送你,你招待一下兩位!”
工人冷冷地看著他們。
要賣礦的消息,早已傳開,工人已經沒有心思上班了,他們一邊消積待工,一邊在做著自己的打算:有人願意繼續留在廠裡,因為他們沒有彆的出路,有人直言不諱:就算是餓死,也不給日本人乾了,更多的是沒有態度,在觀望。就算你要跟日本人乾,人家要不要你另說,光有蠻力不行。
齊修遠拎著個槍:“都是他媽的漢奸賣國賊,我恨不得把他們都突突了!都乾什麼呢?不好好乾活?”
“礦都賣了,還乾什麼?替日本人乾?”
“你們聽哪個說的?”
“你沒見礦長送汪大秘書長往外走?”
“他來乾什麼?”他們的背影就在大門那兒,齊泊年衝汪天培揚揚手,看來一切都是真的,齊修遠雖有耳聞,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他伸頭張望。
“彆看了,再看也是這麼回事!”林老六把車子調個頭,“侄少爺,票交給你,乾了幾十年了,就要歇業了,忽然又不舍了!駕!駕駕!”有塊炭從車轅上掉下來,足足有一二斤重,“籲!”林勒緊韁繩,放下鞭子,彎腰去拾上的炭。
齊修遠迎著齊泊年就過去了:“大伯,這礦真的賣了?”
“守不住的東西,不賣咋甚?血的教訓還不夠嗎?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這不能當飯吃,兩害相比,取其輕!”
“大伯,這日本人再厲害,不是也沒怎麼著嗎?就上次,他們不是也沒占著便宜嗎?還未較量,我們就認慫了?我手裡這是燒火棍嗎?”齊修遠既不解,也憤怒,他把手中的槍,往上舉了幾下。
“血是紅的,教訓是慘痛的,縣上柳明樓主任他們都敢……,不說啦,等礦上的事結束了,你就和翠屏完婚,然後,和她一起去蘇州,你在這兒,我實在不放心!”齊泊年不再理他。
翠屏姓張,蘇州人氏,是齊修遠在那兒上學時認識的,家住蘇州城裡,雖不是富戶,有個小廠,衣食無憂沒問題,張家多次催婚,齊修遠一直不願意,“大伯,這不是我想要的!”
“混帳東西,你還想要什麼?這裡很快就會被日本人占領,你留在這裡能有什麼作為?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們齊家二裡地唯一一棵獨苗苗,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齡,因為這礦,你父親沒了,你讓我指望你妹妹嗎?你想讓我們老齊家斷了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是老齊家不孝子孫嗎?”齊泊年不管不顧,盛怒到了極點,“趕快收拾東西,明天就走!”
“他就是一漢奸,你請他來,能辦成什麼事?礦裡的事,一天沒結果,我一天就不走!”
“你敢!”
汪天培的汽車,駛進縣委大院,太陽已經在中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緊趕慢趕,還是錯過飯時,還沒到上班時間,因此,院子裡靜悄悄的。他下了車,跟司機交待一聲,就拾級而上,一般這個時間,白峻青都會仰躺在沙發裡,迷縫著眼,想事。汪天培推開虛掩的門,裡麵有三個男人在喝茶,“喲,有客人?”
“汪大秘,你趕這個時間點來,我不好招待呀,我們剛吃過!”白正剔牙,臉兒紅紅的,看樣子喝過酒。
“不用啦,我從礦上來,我想到日本人那兒摸摸底牌,看看他們態度!”
“好!那你去,完了事過來,下午我請你!”他並沒有給汪介紹他們。
“這人是誰?”黃興忠問。
“省上的汪秘書長!”白應了一句。
北風不擅酒,有些微醉,更有些心不在焉,汪天培進來,他壓根就沒看清,影子一樣閃一下,也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