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掃了一眼她臉上的胎記:“小秦嫂子,各人有各人的際遇,你先前因為臉上這塊胎記,所遇非良人,那是老天爺給你降下的磨難,磨難過去了,你這不就遇上好人了麼?莫要因為這塊胎記,就錯過了一段好姻緣,這世間,有情人難得啊。”
小秦嫂子搖搖頭:“姨娘想岔了,我對秦管事本就無意,一則是因為我們二人都姓秦,這哪有本家和本家結親的道理?二則,我如今隻想跟著姨娘,並不想成親。”
“我已經嫁過一次人,知道和男人過日子是什麼滋味,無論這男人是好還是壞,在家裡,他就始終是我的天,可我不願意叫彆人做我的天。”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天。”
小秦嫂子都走了好久,我還沒回過神。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天。
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我竟然覺得既荒誕不羈,又十分可信。
千百年後,我的那個時空,有些女人還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
可千百年前的大豐,一個因為臉上的醜陋胎記,被世人所嘲諷,被婆家和夫君所不容的小秦嫂子,她卻昂首挺胸地告訴我,誰也不能成為她的天,因為她就是她自己的天。
我在炕上想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去書房把周玨的信找了出來。
二爺說得沒錯,周玨年輕氣盛,就算在信裡稱呼我一聲先生,可字裡行間也處處透露著不服氣。
他在信裡洋洋灑灑,詳細地描述了他是如何發現現有弓弩的不合理之處,又想改成什麼樣,末尾還附了兩張圖。
人是狂妄了一些,但也真的是很有才乾。
最起碼這兩張弓弩圖就畫得十分清晰,甚至連各個部件都標注好了。
我來了興致,叫紅梅把我那小書房的書都翻出來,又讓紅桃去跟秦管事說一聲,叫秦管事請鄭山為我尋一把小巧的弓弩來,我要拆弓弩,造神器。
有了事情做,這日子就過得很快。
我和周玨一天要通兩三回信,一開始就是純粹討論正事,偶爾急了,還會在信裡互罵。
到了後來,周玨便會在信裡夾帶著問候我幾句,譬如先生用飯了不曾,最近身子可還好,今夜月色不錯,先生筆墨清香襲人,是否熏了香等等。
這已經越矩了。
我回信時刻意不回他的那些話,依舊公事公辦,閒下來就用刀細心裁掉他那幾句唐突的話,把剩下的再拚起來,粘在牆上。
周玨廢話很多,哪怕我已經裁去了些不合規矩的話,剩下的也依舊都是沒什麼營養的屁話。
十句裡能挑出兩句有用的就不錯了。
我用朱筆將有用的話圈起來,廢寢忘食地琢磨著。
一有了靈感,就立刻在紙上寫寫畫畫,再貼到牆上去。
鄭山送來了大大小小十幾把弓弩,我拆了又裝,裝了又拆,把弓弩都磨得發滑了。
說來也奇怪,我醉心研究這些東西,肚子裡的小家夥反倒不再折騰我,聞到肉腥味兒,我也不再覺得惡心。
有一日終於能安安穩穩地喝下一整碗雞湯,還能再吃一大碗冬雪她奶奶做的炒燜子,把丫頭們喜得都哭了。
便是在這樣平靜如水的日子裡,麥子黃了。
這日,我正坐在莊子門口看書,聽見有人喊我,一回頭,竟瞧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