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回想和李姨娘的過往,卻隻能想到我們倆盤腿坐在炕頭上,研究些吃吃喝喝,春日怎麼吃香椿芽和嫩薺菜,夏日如何用瓜皮摻上小辣椒包上一頓餃子,秋日又如何掐了地瓜秧子和螞蚱菜做涼拌菜吃……
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可我們倆卻誰都不嫌棄,每回都說得口齒生津,好像這些東西是人間極品美味似的。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跟我說這些瑣碎小事了。
我去看望李姐姐是在第二日的午後。
他們已經將李姐姐收拾得很乾淨很體麵。
李姐姐瘦了很多,穿在身上的衣裳是寶珠寶蟾兩個丫頭熬了一晚上改的,這外頭還要再套上壽衣,眼下一時半會兒做不得,得過些日子才能做好。
我擺擺手,叫她們罷了。
“李姐姐愛嬌,壽衣顯老氣,她定然不愛穿,就穿身上這一身就很好。”
棺木還沒運過來,李姐姐就躺在卸下來的門板上。
她臉上塗了脂粉,頭上插戴了金釵,一如她平日裡的裝扮,富貴又俗氣。
我給她折了幾隻金元寶,想對她說兩句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叫過寶珠,問她李姨娘走的時候說了什麼。
寶珠哭著搖頭:“前兒個晚上,姨娘看著精神還好,能吃下小半碗稀粥,到了半夜,癮頭又犯了,直著脖子喊了半宿的親娘,奴婢們怕姨娘咬壞了舌頭,就把姨娘的嘴巴堵上了。”
“到了昨兒個下午,姨娘的麵色就瞧著不對勁,奴婢們趕緊請了大夫來,大夫一瞧,就說我們姨娘不中用了,叫趕緊把事情都預備下,又讓奴婢們給姨娘鬆綁,叫姨娘臨去前也鬆快鬆快。”
“姨娘倒再沒鬨騰過,傍晚時分,喝了半碗水,盯著奴婢們,一個勁兒地流淚,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等到了夜裡,就去了……”
我輕輕碰了碰李姐姐的手,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孫媽媽連忙上前一步,扶著我坐下,不許我再近前。
“人已經去了,姨娘再傷心也無濟於事,多少要顧及著自己的身子,彆的不說,姨娘總要為肚子裡的孩子想一想啊。”
我茫然地點點頭,心裡說不出是難過還是為李姐姐感到釋然。
孫媽媽扶著我出了門,回到莊子上,又安排紫萱紅桃服侍我用飯歇息。
我好像已經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全憑外人安排。
如此茫茫然過了兩日,李姐姐的娘家人來了,孫媽媽才來請示我,李姨娘留下來的東西要怎麼安排。
李姐姐常常跟我說,她的娘家人有多可惡,就是一群趴在她身上吸血的蟲子,若是她有的選,早就把這群蟲子拍死了。
可雖然抱怨,她還是經常往娘家捎錢。
大概她心裡也不舍得徹底拋棄娘家人吧。
“我不想見他們,你跟他們說,李姐姐的身後事,都由府中來操持,至於李姐姐名下的鋪麵,那是二爺賞的,自然要還給二爺,李姐姐留下來的錢,分出一半來給她的族兄,另一半給她娘家人,至於她的衣裳首飾,該是公中的,仍舊還給公中,若是體己,就交給寶珠寶蟾,讓她們那院裡的丫頭們自己分了吧。”
李姐姐的族兄李旺來拿東西時,先去祭拜了李姐姐,又特地繞過來給我謝恩。
他捎來了兩小罐子鹹菜,說是先前李姐姐吩咐他的。
“一罐是螞蚱菜,一罐是地瓜秧子,都是醃好的,用來下飯佐粥都極其清口,李姨娘從前吩咐過,叫小人這個時候千萬記得,送來一些給姨娘嘗嘗。”
我的眼淚“唰”的一下,爭先恐後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