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被大雨衝刷,淌到了呼延烈腳下,浸濕了他的衣衫。
“啪嗒——”
雨水落下,順著呼延烈的眼角滑下了下巴。或許也混了點淚水,他粗魯地往眼睛上一擦,深吸一口氣,低頭加快腳步離開了原地。
暴雨仍不停歇。
呼延雲的頭顱被群狼分而食之,兩隻眼珠被一隻狼囫圇吞下,再不見天日。
一代奸雄就此隕落。
*
營帳內。
呼延遲將懷裡的吃食拿出,放在桌上,道:“阿娘,吃東西了。”
“嗯,放那兒吧。”
呼延遲見鄭夕如此專注,將吃食放在桌上,有些好奇地湊過去看,“繡什麼呢?”
鄭夕將線咬斷,白了他一眼,“前陣子不是說衣服壞了?”
“啊。”
呼延遲撓了撓頭,拽拽她的衣服,“彆繡了,又不急著穿,來吃東西,還熱乎著呢。”
“嗯。”
鄭夕放下手裡的東西,洗了個手才來吃飯。呼延遲將吃食全部擺在她的麵前,才開口道:“阿娘,你都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呼延烈突然動手,那老東西死了,呼延真也被他囚禁了。”
鄭夕“嗯”了一聲,“早跟你說過,他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單純。”
呼延遲撇了撇嘴,“我知道了,是我狗眼看人低。”
鄭夕瞥他一眼,“你這眼睛隨了你爹,找彆的地方罵。”
蕭遲:“……好吧。”
母子二人說了會兒話,蕭遲給鄭夕倒了杯水,才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呼延烈的勢力不至於那麼大吧?”
兩人對視一眼,蕭遲眨眨眼,道:“我去查查。”
……
雨過天晴。
呼延烈將巾帕拿起,垂眸給呼延真擦著臉。他仍處於昏睡之中,呼延烈動作一頓,片刻後,才緩緩伸出指尖去描摹著他的眉眼。
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動作帶著些貪戀,呼延烈恍惚片刻,回過神來,小聲喚道:“大哥……”
呼延真皺起了眉頭,呼延烈見狀,吐了口氣,才如夢初醒般收回手,起身將巾帕放回了原地。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呼延真似是被魘住了,表情變得焦躁不安。
呼延烈自然聽到了聲響,他想做些什麼,譬如握握呼延真的手,譬如溫聲細語安撫他——可他到底什麼也沒做。
他隻是攥緊雙拳,強迫自己狠下心來,毫不留情地出了營帳。
“看好他。”
“是。”
星月布了滿天,呼延烈抬頭盯著明月看了好半晌,才邁開步子,朝著沈芷伊所在的地方走去。
涼風習習。
沈芷伊披著外衫,正坐在營帳外閉目養神。白衫映入眼簾的瞬間,呼延烈腳步一頓,盯著沈芷伊出了神。
月光之下,沈芷伊全身都渡上了一層柔光。白皙的皮膚透著病色,呼延烈突然有些慌亂。
那種握不住、抓不穩的感覺忽地襲來,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慌湧上呼延烈心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加快腳步走到沈芷伊麵前,低聲喚道:“阿娘。”
沈芷伊悠悠轉醒。
看到呼延烈的臉,她皺了皺眉,起身道:“怎麼?”
“我……”
緊繃的思緒驀地散開,呼延烈鬆了口氣,想伸出手去扶她,卻被她躲開了。手僵在半空,沈芷伊瞥了一眼,道:“我還沒病到那種程度。”
“……”
呼延烈一言不發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表情看起來有些失落。沈芷伊起身進了營帳,不耐煩道:“進來說。”
呼延烈聞聲,表情又變得有些高興。他小心翼翼掀開營帳,跟著沈芷伊走了有一會兒,才在她麵前坐了下來,小聲道:“我、我把他殺了,給父親和舅舅報仇了。”
“嗯。”
“……”
相顧無言。
呼延烈猶豫半晌,終是鼓起勇氣開了口:“阿娘,桃花開了,你要回去看看嗎?”
沈芷伊手上動作一頓。
半晌後,她垂眸應了一聲,“回去看看吧。”
“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
“我一個人去。”
沈芷伊打斷了呼延烈的話,聞聲,他的表情變得有些錯愕。嘴唇微微顫抖著,半晌後,呼延烈才低下頭,掩住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有些失落道:“……好。”
“還有事嗎?沒有事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呼延烈囁嚅半晌,閉了嘴,攥緊雙拳默不作聲出了營帳。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沈芷伊才捂著胸口,哽咽出聲。
往事曆曆在目,被欺淩強迫的日日夜夜又上心頭。
彈指二十年,不過二十年,僅僅二十年。
——家破人亡,受製於人。
苦難萬千說不儘,滴淚難道辛與酸。
“啪嗒——”
沈芷伊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她無力地靠在桌前,摩挲著桌上放著的玉佩,哭了半晌,才哽咽開口道:“父親,母親,夫君,雲周,他死了……他終於死了……”
沈芷伊泣不成聲,半晌後,原地突然傳來了長岩訕訕的聲音:“那個……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
沈芷伊聞聲,猛地抬頭望去,聲音還有些哽咽,“知道了還不趕緊走?”
長岩輕咳一聲,順手拿出手帕,遞給了沈芷伊:“我這不是還沒把話傳到嗎?”
沈芷伊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你主子還需要我做什麼?”
長岩撓撓頭,“也沒什麼,就穩住呼延烈嘛,彆讓他知道真相就行了。”
“……那是自然,我不會食言的,回去告訴你主子,讓他放心。”
“主子也不是這個意思……好吧,我承認是有點,但是他也沒那麼刻薄吧,他讓我來問你,要不要去看看桃花,呼延烈那邊,他有辦法解決。”
沈芷伊抬頭看向他,“彆讓呼延烈派人跟著我,我要一個人去,你和你主子有辦法嗎?”
長岩摸了摸下巴,“我沒辦法,但主子一定有。”
沈芷伊聞聲,忽地開口問道:“你主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長岩搖搖頭,誠實道:“沈小姐,這個問題是另外的價錢。”
沈芷伊:“……”
“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跟著我主子辦事,準沒有錯。”
“你就那麼相信他?”
長岩笑了笑,“這世界上不缺愚人,也不缺聰明人,唯一缺的,是像我主子這樣料事如神的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