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的身影逐漸遠去,宋程曄揉了揉眉心,在原地坐了許久,方才起身朝著殿外走去。
池中錦鯉朝著遠處遊動,李懷英坐在欄前,朝著池中撒了一把魚食。
魚群瞬間聚集在一起搶食,宋程曦坐在李懷英身旁,眼下一片烏青,不悅道:“本宮也真是犯了蠢,竟然真在大半夜陪你出來喂魚。”
李懷英聞聲,轉頭看向他,問道:“殿下不願嗎?”
宋程曦嘀咕了一句“跟傻子計較什麼”,便不情不願開口道:“沒有。”
烏雲走走停停,最終落在明月旁,擋住了它的半張麵容。
李懷英將魚食放到一旁,撐著欄杆仰頭望去。
半晌後,他開口問道:“殿下,我們認識多久了?”
宋程曦打了個嗬欠,隨口道:“十九年。”
李懷英“哦”了一聲,又垂下眼,晃著腳去戳池塘裡的魚玩兒,“可他們都說,我是該恨你的。”
魚群受驚,紛紛擺尾逃離了原地。宋程曦皺了皺眉,不耐煩道:“誰敢在你麵前嚼舌根,本宮把他們全殺了。”
李懷英微微側過臉去看他,“你為什麼不殺我?”
宋程曦也側過臉去看他,挑了挑眉,“本宮就是想留著你給本宮當狗,怎麼,不行?”
李懷英眸中閃過嘲意。
果然。
對於宋程曦來說,他隻是條狗。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困意來襲,宋程曦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被李懷英這麼一說,竟也不受控製地開始回憶起了往昔,“本宮還記得和你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時候母後剛被父皇打入冷宮,本宮失了寵。宮裡的人隻要見著本宮,都要來本宮頭上踩兩腳。”
宋程曦盯著李懷英的臉看,半晌後,忽地笑了,“虔安,也就你不嫌棄我。頭一次見我,你給我帶糕點。後麵又給我送書,陪著我玩。我到現在依然覺得,你是我在那段最難熬的時間裡,唯一的朋友。”
“可惜天不遂人願,若是沒有發生後來的那些事情,我們是不是,就會成為一輩子的朋友了?”
“我會名正言順地登基,你會成為我最強大的助力。”
“我們會共享這天下。”
宋程曦越說越激動,李懷英卻聽得困意四起。他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起身爬到宋程曦肩上,道:“宋程曦,我想睡覺了。”
宋程曦的話音戛然而止,他低低笑了一聲,起身將李懷英背了起來,道:“李虔安,也就你敢這般大不敬了。”
李懷英盯著他的脖頸看了許久,舔了舔尖牙,強迫自己閉上雙眼,壓下了心頭暴戾:“不是你讓我這麼叫的嗎?”
宋程曦補充道:“還敢讓本宮背你。”
“那我下來。”
“行了,待著吧,不是想睡覺嗎,本宮背你回去。”
月光之下,兩人的影子越拉越長。宋程曦聽著李懷英平穩的呼吸聲,腳步一頓,小聲道:“虔安,永遠都彆想起來好不好?”
“這樣我就能一直原諒你了。”
可李懷英早已睡著,又哪兒能聽到他這般推心置腹的話。
大抵是因為李懷英這段時間對他百依百順,宋程曦一時竟也未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
他對李懷英無情了小半輩子,他也本該這樣繼續下去。
可他卻突然在最後這段時間犯了糊塗。
他竟然妄想感化李懷英。
真可笑。
他忘了母親臨死前的叮囑,忘了母親的死因。
他忘了最是無情帝王家,忘了隻有保持冷血,才能活著。
渾渾噩噩活了二十七歲,他也不知道,情字最是辜負人心。
一個精明了一世的人,因為一己私欲而藏不住天真,便是自取滅亡。
目送兩人離去後,宋程曄嘲諷一笑,從暗處走了出來。
真是天真。
手心還捏著李懷英故意留下的消息,宋程曄輕歎一聲,道:“皇兄啊皇兄,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說完,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幾聲。似是因為太過好笑,他幾乎快笑出淚花,“既然如此……那個位置,便讓我來替你坐吧。”
烏雲經過。
天地間頃刻變得無比黑暗,宋程曄拭去眼角的淚水,收起笑容,麵無表情地將剩餘的魚食儘數撒下池塘,便起身離開了原地。
水花濺起,池中含苞欲放的荷花被魚兒摧折得不成樣子,頃刻間便彎了腰。
罪魁禍首卻毫不在意,隻是背著手慢悠悠地朝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