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靜春自然沒有告訴陳平安這些隱秘,笑了笑,繼續說道。
“當初參與那場屠龍浩劫的前輩修士,幾乎無人不身負重傷,很多人便在此定居,結茅修行,可謂從容赴死,也有雙雙僥幸活下來的道侶,也有在並肩作戰後,水到渠成地結成良緣。小鎮經過三千餘年的繁衍生息,便有了如今的規模,在大驪王朝版圖上,此地最先被稱為大澤鄉,後來被一位聖人親自提筆改為龍淵,再之後避諱某位大驪皇帝的淵字,又作修改……”
陳平安握住了雙拳,打斷了齊靜春的話,將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問了出來。
“先生,其實我想問的問題,是我爹娘他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齊靜春止住了話語,愕然的看向了草鞋少年,思索了片刻,這才說道。
“在我記憶中,你爹是個憨厚溫和的人,天資平凡,不值得被人帶離小鎮,也成為了某些人眼中的雞肋,也許是被遷怒,你爹的本命瓷被人動了手腳,自此之後,他命途多舛,連累你和你娘一起吃苦。後來他無意間知曉了本命瓷的秘密,知道一旦被人開窯後帶離小鎮,就會一輩子淪為牽線木偶,他就偷偷砸碎了屬於你的那隻本命瓷器。”
“小鎮每年出生的嬰兒,都有個存入密檔的代號,鎮上也專門有人以獨門秘術,抽取出一滴心頭血,灌注於日後燒製的那隻本命瓷當中,女孩本命瓷一燒就要燒六年,男孩的更久,窯火一日不可斷,持續燒九年。孩子的天賦如同瓷器品相,隻能聽天由命,純粹看運氣,賭瓷的代價很大,雖然你資質平平,但是你爹的行為,依舊讓買瓷人震怒,後果可想而知!”
“至於你娘親,她是一位性情淑靜的女子。當時你娘親嫁給你爹的時候,小鎮好些同齡人都很鬱悶。至於你爹娘在世時的生活細節,我就不知曉了,畢竟我除了教書授業,還有許多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關注他們。”
陳平安低聲嗯了一下,聽得入神,眼中閃過深沉的思念,隨著齊靜春一起來到了十二腳牌坊樓。
“當年真龍隕落於此,四位聖人親自露麵,在這裡訂立契約,規定每六十年,換一人坐鎮此地,幫忙看顧那條真龍死去後留下的殘餘氣數,其實當時是否斬草除根,也不是沒有爭執,儒釋道三教中人,加上一個兵家,四方為主,其餘東寶瓶洲的諸子百家,洞天福地,仙家門第,豪閥大族等等,皆有一定的份額和機會,來此分潤好處。說來可笑,百年內有無買瓷的名額,幾乎成了界定一個宗門,世家是否一流地位的標誌。”
“不過最近有人打破這個規矩,強行進入了小鎮,即使是我也無可奈何!”
齊靜春沉靜溫和的眼睛裡露出了幾分無奈,轉頭看向了陳平安小院的方向,周玨來驪珠洞天,並未經過同意,屬於強行破開了大陣,暴力入侵,但是好在周玨有所收斂,沒有如同對付蠻荒妖族一般簡單粗暴,百無禁忌,倒也讓齊靜春這位儒家聖人鬆了一口氣,還可以繼續容忍對方待在小鎮之上。
“此番天地如同風吹日曬三千年的老舊瓷器,支離破碎在即,雖有大陣護持,也無法阻止最後的結果,再加上那家夥動不動就出手,阻礙了大陣的運轉,瓷器破了也就破了,但是小鎮中的六千人的性命安危,又該如何?”
齊靜春悲天憫人,不願小鎮六千居民隨著驪珠洞天破滅一同隕落,想要逆天改命,一肩擔之,因此他對肆無忌憚的周玨並不歡迎。
此時,齊靜春二人已經走到杏花巷鐵鎖井附近,那邊有婦人正在彎腰汲水,他突然開口對陳平安問道。
“若有陌生人掉進水井,你若救人,就會死,你救不救?”
“我想知道,我真的救得了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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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直接回答,十分認真的思索了片刻,才抬頭看向了中年儒士,開口問道。
齊靜春沒有直接回答陳平安的問題,臉上露出了笑容,對其教導道。
“記住了,君子不救!”
“君子?”
“遇見不幸事,先有惻隱心,但是君子並不是迂腐人,他可以去井邊救人,但絕對不會讓自己身陷死地。”
齊靜春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回憶起了某些事情,聲音縹緲悠遠,隨春風融入了天地之中。
“先生,我現在還能活下去嗎?如果能,那麼我還能活多久?”
陳平安知曉自己被蔡金簡打斷了長生橋,壽命無多,所以才會如此問。
齊靜春仔細想了想,緩緩站起身,斬釘截鐵道。
“你要是不怕前路坎坷,吃大苦頭,就肯定能活下去。”
陳平安聞言,滿是血汙的臉上露出了純淨燦爛的笑容,十分高興的說道。
“我可不怕吃苦!”
這一路行來,陳平安曆經磨難,艱難求生,早就將苦難當成了平常事,哪裡會在意所謂的苦頭。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齊靜春雖幫不了你多少,但讓你渡過此劫,不算壞了規矩,本就該補償你一份機緣才對。”
兩人來到老槐樹下,小鎮內外寂靜無聲,唯有這棵老槐例外,樹葉微晃,搖曳生姿。齊靜春停下了腳步,神色凝重,躬身作揖,抬頭問道。
“齊靜春能否向你們求一片槐葉,讓這少年日後能夠安安穩穩離開小鎮,最少在三年內,不受那反撲而來的橫禍災厄?”
千年老槐,寂靜無聲,沒有回答,似乎並不想理會齊靜春,或者說不想庇護那位福薄緣淺的陳平安。
“我坐鎮此地五十九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還求不來一枚祖蔭槐葉,諸位先賢,何以如此吝嗇?”
老槐樹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天地間一片寂靜,讓齊靜春臉色都變得陰沉了幾分,這些人也未免太過分,一點香火情都不給。
就在此時,一位青袍少年悄然出現在了二人身後,他腰間挎著一柄長劍,劍柄之上刻著畏因二字,手中拿著一個碧綠色的酒葫蘆,清冽的酒水流出,濃鬱的酒香彌漫,讓人垂涎欲滴,他身形鬆鬆垮垮,玩世不恭,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抬頭看著這棵千年古槐,眼中閃過濃濃不屑,甚至還對其啐了一口。
“呸!”
“齊靜春,你還是太放不開了,被儒家的規矩死死束縛住了,這些老東西,就是給臉不要臉!”
陳平安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猛然回頭看去,臉上露出了幾分驚喜之色。
“周先生,你怎麼來了?”
齊靜春同樣轉身看向了周玨,臉色陰沉不定,最後還是發出了一聲歎息,滿臉愧疚的對陳平安說道。
“陳平安,我對不住你,沒有幫上你!”
陳平安的心微微一沉,但是臉上依舊掛著燦爛的笑容,反而安慰起了齊靜春。
“先生,不用擔心,陸道長說我隻要去小鎮南邊,找到一個姓阮的鐵匠,當他的學徒,就有希望活下去。沒有這槐葉,相信也沒啥問題的!”
“真心話?”
“假的!”
陳平安終究還是想要活下去,撓了撓頭,無奈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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