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小蜀村裡家家的煙囪裡都冒起了煙。
外出種田的農人中午是不回家的,家中的孩子便領了送飯的任務,用粗瓷的碗裝好飯,再蓋上一層鹹辣鹹辣的下飯菜,樂滋滋地送去地裡。
一路上,孩子們雖不能儘興玩耍,但吹吹路邊毛茸茸的蒲公英,摘一串紫紅色的野果嘗嘗,也是極有樂趣的。
隔壁屋子裡,伴隨著瓷器碎裂的清脆響聲,有婦人狠狠倒抽氣了一聲。
蘇晴好好乾著活,猛地被嚇了一跳,她猜想:應該是隔壁的小孩不小心將送飯的瓷碗打落在地上,摔碎了。
果然,緊接著隔壁傳來了怒罵道:“你家哪個祖宗起來了,值得你這樣張狂?!”
孩子似乎被擰了耳朵,他痛聲求饒道:“娘,我錯了我錯了,疼!”
“疼?這大碗補起來,得七個釘,七個銅錢!你老娘我的心更疼!”
他娘心疼七個銅錢,手上一點沒鬆,這孩子隻得連聲央求道:“娘,你輕點,馬上仙人來選徒弟了,人家可不要沒耳朵的弟子!”
“又說混話,哪裡輪的上你這個沒毛的小子!”
婦人被氣笑了,但到底還是仙人選徒的威力太大,哪怕家裡三輩都是泥地裡打滾的,連個算命的半仙都沒出過,但出於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希冀,她到底鬆了手,啐了一聲:
“這點勁,哪裡就掉了耳朵!彆賴著了,趕緊去老裡正家借個碗。”
蘇晴正蹲在老裡正家的柴房裡捆豬草,她邊聽著手上的活也沒落下。
她已經是捆豬草熟練工了。
蘇晴以前的手是學生的手,平時大多用來寫字做題,雖有筆繭,但也算光滑。但自從她身穿到這裡,這雙手在不斷地捆豬草,編草鞋,拾柴火之後,就變得粗糙起來。
她本不是個眼裡有活的人,之前也沒做過捆豬草之類的事情。
但她在老裡正家裡吃過第一頓飯後,就聽見在庭院蹲著洗碗的老太太說:“這撿來的丫頭這個能吃,哪家養得活?多虧現在不是災年,不然家裡吃飯都得把她關門外。就是不知道吃了這些飯,有沒有的力氣做活!”
老裡正編著草鞋,含糊道:“你眼皮子也太淺了些,就收留她個十天半個月,哪就吃不上飯了?就當是給我們秀芙積點仙緣了。到時讓她和秀芙一起去選徒弟,兩人路上能有個照應,不也很好嗎?”
老太太冷笑道:“做你的黃粱子夢去,一把年紀了還聽風說風,聽雨說雨!上次選徒是六十年前!這次又說要選,誰知真假?就是輪到了,秀芙能不能選上還不一定。你老爺子,發善心,彆帶到俺們身上!”
老裡正說不過她,嘟囔道:“也就多雙筷子的事……”
其實還有半句話他沒說,憑他六十多年的經驗,看這個姑娘麵相,不像普通家裡出來的,應是有些機緣在身上的。
蘇晴一個土生土長的現代姑娘,在聽完這些話後,便也學會了簡單的農活。
隻是她不得不為自己辯解一下,剛上桌那天,她隻吃了一碗米飯,混了個半飽。並不算吃很多。
隻不過,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地方,對於不乾重活的人來說,一碗米飯的確不少了。
蘇晴把手上的豬草一捆捆摞好,出了好一身汗。老裡正家還沒開飯,她肚子空空,餓得眼前也有些發虛,舌頭也發乾。
她從出生起就沒像穿越後這樣挨過餓。
餓到每停下來歇口氣,就要在心裡默默計算還有多久才能開飯。
鄰居家小孩風風火火跑來借碗又跑走,老太太不放心地跟著跑出來兩步:“慢點跑,再把碗磕壞,你娘不輕饒你!”
蘇晴思緒飛了:她想,什麼時候能開飯呢,也到時間吃飯了,秀芙怎麼還不回來,她胃裡都冒酸水了,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得胃病?
外麵正吵著,柴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刺眼的白光和夏日中午的暑氣一起漫了進來。
是李秀芙割草回來了,她臉曬得通紅,一身的汗。
李秀芙是老裡正的孫女,是個皮膚黑黑,眼神亮亮的姑娘,她留著長而黑的辮子,乾起活來很是麻利。
李秀芙熟門熟路地走進來,蹲著卸下身後背著的籮筐。“蘇晴,我回來時,看見路裡麵長了好大一叢野漿果,下午我帶你打漿果去。”
她看著蘇晴,用袖子擦了擦滿臉的汗,撲哧笑道:“你這入鄉隨俗得也太快了些,你要不去水邊照照,現在臉花成什麼樣子了,我半個多月前初見你,還在想是那家城裡富戶的女兒走失了,想帶著你去換賞錢呢!”
蘇晴沒好意思開口,大暑天氣裡,水也珍貴,她但凡多洗兩把臉,老太太又會念叨著去河邊打水是多麼的辛苦,要流多少汗水,這些汗水又得吃多少米,多少麵,多少野菜才能回來。
李秀芙也知道祖母的脾氣:“你來我房間,我拿張帕子給你擦擦,再抹點香脂,臉可嫩了。這香脂還是我外婆給我的,瓷罐子裝的,隻有去鎮上的集市才買得到!”
她說起外婆時,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些憂心的神情。
蘇晴在這個家不算久,但也多少知道些原因。她剛想出言安慰下秀芙,就聽外麵鍋鏟的聲音停了,李秀芙的娘細聲細氣地叫:“爹,娘,秀芙,蘇晴姑娘,出來吃飯了!”
農家姑娘的性情是火辣直爽的。秀芙把剛剛的傷感拋到腦後,親熱地拉起蘇晴往外走,“走,吃飯去!”
蘇晴一直蹲著,這時站起,忍不住的腿軟,但她肚子實在空空,就是軟著腿也跟著走。她早就聞著味知道了今天的菜式。
飯是很簡單的:鹽水煮的黃豆子,青綠解火的炒野菜,一鍋壓出金黃鍋巴的柴火飯,過年時醃的鹹臘肉小小地切上一盤,外加放了些小雜魚的野菜湯。
這就是很豐盛的一頓了。
裡正家的飯菜屬於這個村的中上水平。
天熱得很,老裡正扇著蒲扇,發筷子碗:“熱得很,得拿井水擦擦臉,要是能再冰個瓜,實在再美不過了!”
“冰瓜,哪裡來的冰瓜?老矯情,越老越矯情!”老太太哼了一聲:“彆走路閃了你的老腰。”